却说孙吉祥憋了一肚子话,回去就跟黄玉凤说了一通。
“……你说我这兄弟到底是咋了?谁家男人能做到他这个份上,天天煮饭不嫌累,一顿早饭还那么多花样?还跟自己媳妇儿抢活儿干?赚了钱就想给媳妇儿买这儿买那的,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姚姚。要不是生意在镇上,他恐怕都恨不得挂在媳妇儿背上!唉,老子真是涨见识了!”
黄玉凤奶着孩子噗嗤一声,声音有点沙哑:“孙吉祥,你是怕你兄弟吃亏,还是嫉妒三春抢了你兄弟啊?”
孙吉祥一屁股坐在床边,一边逗弄孩子一边道:“哎哟,我哪是这个意思啊?我就觉得……没必要吧,谁家丈夫跟他一样,这么黏人啊?以前也没发现他是这种人啊,我能这么快适应吗?”
“算啦吉祥,三春跟他男人关系好着呢,人家日子过得好,就比啥都强,你管人家夫妻俩咋相处的?”
黄玉凤慢慢挪一下,调整好坐姿,继续道:“再说了,你以为他家只有你兄弟付出么?三春对你兄弟也很好,好不好?”
孙吉祥凑近:“哦?怎么说?”
“除了做饭,其他活儿三春都干啊,喂鸡鸭喂羊喂马,扫地洗衣裳,她哪样不会?你兄弟喜欢给三春买这买那,三春不也一样,她还喜欢给你兄弟钩袜子,钩那叫啥毛衣的,虽然现在都没钩出来……咳,但是我看着就觉得费工夫,也就她不嫌烦。”
黄玉凤神情越来越认真:“最重要的是,三春为你兄弟怀孩子了,你知道怀孩子有多辛苦吗?月份大了,腰挺不直,晚上睡不好,胸口很闷喘不上气,生孩子的时候简直就是鬼门关前走一糟,你知道多吓人吗?”
“三春都愿意给你兄弟生孩子了,这还不叫对他好吗……”黄玉凤原本在说姚三春两口子,可是不知怎的,越说鼻子越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孙吉祥忙搂住黄玉凤安慰:“好了好了,做月子哭对眼睛不好,我知道生孩子非常不容易,下回我不管稳婆咋说的,我一定进屋陪你,好不好?”
黄玉凤靠在他颈窝,点点头。
时光飞逝,天气转冷,转眼又快接近年底,如今宋家真是孕妇大本营,姚三春肚子还不太明显,罗氏和宋婉儿的肚子却都大得很,大冬天的都不太敢出门,最多只能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接近年底,自然是要一家团圆的,罗氏从娘家回来不必提,宋婉儿也在某个晚上被接回老槐树村,如今宋家一家子总算齐整了。
除了宋平文。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的日子,宋平生宋平东带上钱玉兰,一家子来到本省最北方的冲山县,进大牢探监宋平文。
大牢里潮湿阴暗,充斥着刺鼻难闻的味道,这是宋平生三人踏进大牢的第一印象。
县里的牢房并不算多,因此许多牢房单间里塞了许多人,宋平文所在的牢房也是如此。
宋平生三人一步一步来到宋平文牢房前,入目便是稻草铺底的地面,以及四个蓬头垢面看不出模样的犯人,入鼻的是墙角尿桶发出的阵阵骚臭味,入耳的是没脸大的窗口发出的阵阵呼啸的风声。
三人皆是第一次来大牢探监,看到大牢里是这副邋遢肮脏的景象,都不免有些消化不了,一时间没人说话。
这时最靠近尿桶位置的人在稻草和薄被里翻了个身,余光里突然出现三道身影,那身影熟悉又陌生,令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宋平文就仿佛濒临死亡的人突然看到救星,身体中潜藏的能量一下子迸发出来,猛的从被窝里跳出来,两步跨到牢门前。
因为他动作太大,中间踩到一个人的脚,那人当即目露凶光瞪过去,眼中的煞气遮挡不住,还极嚣张地骂了几句,看样子要不是门口有人,他恐怕已扑上去揍宋平文一顿。
而宋平文只敢忌惮地弓腰道歉,态度不可谓不谄媚低下,他现在的样子,就仿佛是一只落入狼群的羊,只有被欺负被欺压的份儿,好不可怜。
可是宋平文在意不了那么多,他双手紧紧抓住牢房门柱子,泛着红丝的左眼亮度惊人,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
“娘,大哥二哥,你们是,是来带我回家的吗?你们快救救我,我不能再在大牢里待着了,不然我会没命的!”
他摊开手,露出新伤添旧疤的手心,以及皴裂到皮肉都绽开的手背,总而言之,两只手粗糙得没眼看。
不仅如此,短短几个月,宋平文竟然瘦得脸颊凹陷,双眼无神,脸上还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再加上胡子拉碴和结块的头发,简直不成人样,恐怕还没路边的乞丐体面。
这样落魄的宋平文,与考上童生时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
看到这样的宋平文,钱玉兰心一抽一抽的疼,踉跄着后退一小步,还好被宋平东扶稳。
宋平文见到他娘心疼成这样,心里更添了几分底气,一脸祈求地凝望着钱玉兰,苦苦哀求:
“娘,我知道你心里还是疼我的……娘,这回我真的知道后悔了,以前,以前是我太年轻,不知道好歹,现在我知道了,这世上只有您是真的对我好!再没有其他人像您这般真心待我了……”
“娘,我真的错了!”
说着说着,宋平文的眼泪掉了下来,与挂着的鼻涕一相逢,那便胜却人间无数恶心的东西。
宋平生和宋平东对视一眼,他宋平文哭得倒是真情实感,可是让他们相信宋平文经过几个月的磨练,一下子就洗心换面?他们不信!
不仅他们不信,连他亲娘钱玉兰都不信,可毕竟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儿子,她明知道没几分真,她的心还是跟着抽疼。
钱玉兰不想再听下去,垂下眸子,袖子下的指甲狠狠掐进肉里,疼痛才能让她冷静下来。
“你别说了,我不是接你回家的。”钱玉兰眼没抬眼,只平铺直叙地说道。
还在哭惨的宋平文仿佛突然被人掐住脖子,剩下的话全部吞进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