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展开四肢。
他注视着玻璃中的倒影:浅栗色鬈发伴随液流轻轻摆动,像打湿的长尾伯劳羽毛;孩子气尚未完全消退,但身形修长;有如琥珀的金色眼睛正和他对视。
忽然一阵刺痛,他抬起右手腕,看到光洁皮肤上的黑色文身:lxxvii,yig
“江奕。”
脑电波侵入意识。
它不是语言,却能够向接收者传达出精准无误的信息,及情绪状态:愤怒。
他环顾四周,脑电波发送者好像并不在现场。
“窃取神圣血统的秽民,你的父亲已经被打入深渊监狱。作为卑劣仿品,你将终身不得踏出伊甸园,禁绝文字、愚化心智,在无知和忏悔中走向灭亡。”
他一动不动呆在那里。
还没来得及确定自己名叫江奕,他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出通道。他害怕极了,趴在地上,像只受惊的兔子,瑟瑟发抖。等抬起头来,身边多出几件衣物。
后来他发现,除了脑电波,他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无法说话。他的世界一切都安安静静。
但是其他孩子,他们都正常长大。他看着他们哭,看着他们笑,可他想象不出哭和笑的声音。应该会很好听吧?抑或令人心碎。
在伊甸园,他们都称他为“僭窃者”。
他虽不曾受到过教育,却也能从口型和表情中判断出这不是个好词。没人愿意,或是敢和他交朋友。他常常穿着比他们大几码的棉麻罩衫在园子里四处游荡,寻找各种理由来表达感谢,譬如一日三餐、假装摔倒或犯错。当被给予帮助或批评的时候,他会双手合十,向园长赫拉、小伙伴,还有其他劳工。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
一名劳工可怜他,私下里向他传递信息:
赫拉=伊琳娜·科斯塔
跟着画了一只头上长羽冠的鸟。
她是这里的“boss”及“follower”,她能圈住“laborers”,还能圈住“genebank”和“promotion”。
江奕接过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个笑脸,指代自己,旁边加上三条波浪线。他在问问题。
劳工看懂后张着嘴逃走了。
之后他们再没见过面。
这是江奕在伊甸园待的第六年。
他没有时间观念,不知道自己几岁。
好在别的孩子每长高一点,就能获得一顶锥形小帽,上面缀满绒球。他以此作为光阴流逝的重要标志。
他时而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问题脑电波早就回答过了——为忏悔,为灭亡。可他压根就不理解这两个词的含义。
钻研无果,他日渐疲倦,便在床边、墙角拼写他从劳工那里学来的简单词汇。夜深人静时,他还会悄悄练习如何更好地表达感谢,尝试不同神态、姿势,祈望能以此博得宠信与眷注。
因为他知道,江奕和别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