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四维生物,看得见摸不着。”坦狄薇疑惑地看着他,“你作为它的缔造者之一,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吗?江奕,你今天怎么回事?”
“我……我昨晚没睡好吧,”他转身耸起肩膀,接着又转回来,“嗯,昨晚蔺哲煮燕麦粥,我吃了一大碗,结果一直起夜,头到现在都有点晕。他在粥里加了苹果丁和银耳,很好吃的,但不建议睡前吃。本来我想给您也带一份,梅森说他最近便秘,我们就把剩下的都给他了。”
“你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坦狄薇叫道,直摇头。
江奕不由后退一步:“哦,我是来看看您,没错,了解您的病情,这样我就可以让我的下属为您配药,我想我那里也有针对被变异舌蝇叮咬后的治疗手段。”
“是吗?”她挑起一侧眉毛,唇边浮出一个宠溺的笑,“谢谢了,但不需要。聊聊天吧,可以吗?我们很少认真地聊过,或许你不大乐意和我打交道。”
“没有!”江奕连忙否认,“其实,是我不太敢靠近您。您是我见过最敬业、最严苛的人,而我胆子小、不聪明,还总是犯错,我们之间好像很难有共同话题……”
坦狄薇拉出一张扶手椅,他们面对面坐下,狮身人面兽小心翼翼地靠近,在他们脚下绕来绕去。
“你是对的,”她笑着说,“自从得病,我就成了个该死的工作狂。在遇到你们之前,我时常抱怨自己,为什么我就不能是一个正常人呢?为什么我偏偏生在这么个连呼吸喝水都有可能会死的时代?事实上,你们看到的我有多努力,我就有多讨厌这份工作。谁又能记得我真正的梦想?”
“我记得,”江奕平和地看着她,态度谦抑,“您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舞蹈艺术家。”
坦狄薇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她严肃地凝望这个年轻人,仿佛他是一位漂亮而虔诚的小牧师。
后来她说起她的童年和对不同舞种的理解——她家里很穷,没有手机和电脑,只有二手DVD播放机。一张碟片让她见到她的曾祖母并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跳舞。她认为舞蹈本身就拥有灵魂,也有对应的物象。
在她印象中,芭蕾是精致的瓷器,现代舞是散文诗,拉丁舞像热带风暴,弗拉门戈里藏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宫廷盛宴离不开标准舞,嘻哈跟打篮球一个道理,中国古典舞犹如一幅瑰丽的山水画,或是书法作品里的笔锋。
母亲自杀那天,她的姐姐哭晕在房间,她自己没有掉眼泪,只是把她安顿好,然后独自在窗边坐了一个晚上,也就是那时候,她被变异舌蝇叮咬并传播锥形虫,睡眠障碍日渐加重。
她也渐渐明白,她的梦想无法帮助到家人,以及众多需要帮助的人类。她明白她无法摆脱这个可憎的世界,于是她利用它,因为死亡很容易,而生存更具有挑战性。因为比起死去,她更想活着。
“用卡莉莎的话来说,能坚持活下来的人简直酷毙了。”她骄傲地昂起头,小胡夫在桌上有样学样。
江奕虽听不见她的声音,但他感觉他的灵魂在层层黑色花瓣中蹀躞,那种感觉胜过音乐带给他的震撼。她的嘴唇看起来是那么富有表现力,轮廓那么清晰,她眼角到鼻梁上的阴影让她的面庞变得更加立体,她高高挑起的眉毛无时无刻不在彰显自信和优雅。
他好像已经看见坦狄薇·西苏鲁在大草原上翩跹起舞的样子了。
“跟我讲讲纳西尔吧,”坦狄薇说,神色庄重、沉闷,“他……他最近还好吗?”
江奕眨了眨眼睛,不敢回答。
“没关系,告诉我吧,我已经想通了,我不能再回避我的感情,我不想再装出一副冷漠的、毫不在乎的样子,这无疑是在浪费生命。”
“纳西尔前辈说他最近失眠,我也看他脸色不太好,整个人瘦了一圈。他们很少跟他说话,我感觉,他很孤独,嗯,比以前更孤独了。”
“都怪我!”坦狄薇双手掩面,“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们的关系、你们的关系,还有他……”
江奕有些不知所措:“别这么说,我们不怪您。细究起来,我和我的下属也有责任。”
“可我爱他是真的!”她叫道,“这条规定是我提出来的,江奕。这条愚蠢、迂腐又可笑的规定是我添进去的。很丢人,不是吗?规则制定者违反规则,我害我自己受到了惩罚。”
“这一规定也不是没有好处,”江奕大脑飞速运转,至少……至少贝蒂、梅森、卡莉莎,他们现在过得都挺好,开开心心,没有烦恼。”
“还有阿米拉。”坦狄薇补充。
江奕浑身一震,原本在他脖子后面玩耍的小狮子被抖落下来,翻了个跟头。“嗯,”他垂下眼皮,掩藏闪烁的泪光,“还有阿米拉。”
“你和蔺工也没有烦恼,”她撇了撇嘴,“你们已经不是同事了。”
江奕:“。”
“你觉得纳西尔的妻子是真实存在的吗?”她又问。
“他没有告诉我是谁,但是我相信他。”他回答。
“我也希望他没有撒谎。”
“为什么?”
他们四目相视。“因为这会让我觉得我看走了眼。”坦狄薇说,“我生平最恨的就是欺骗,假如他不爱我却‘为我着想’,答应和我交往,这种行为在我看来非常恶心。说实话,我早料到这段感情不会有结果,纳西尔虽不认死理,但他有他自己的原则,也尊重社团的每一条规定。如若他真对某个成员动了心,我猜他一定会开诚布公。”
江奕点了点头。
坦狄薇又说:“只是我们大家都很意外,我们压根不知道他有妻子。况且,就算没有纸质结婚证,网上也能够查到登记信息;哪怕是私奔,他总该有对方一张照片,或一个联系方式啊。没有,什么都没有。他拿不出任何证据,我想相信他都难。”
“这确实很匪夷所思,纳西尔前辈还说我认识她。”
“你认识她?”
“我觉得他是在开玩笑,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能和他结婚的。您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