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萧关一身墨色衣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利落,只是在瞥见阿托娅与搭哈时,眼神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反倒是他身边的明几许,神色分毫未变。
待走到跟前,雁萧关将准备弯腰行礼的二长老扶起,“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二长老。”
“王爷,王妃安好。”二长老拱手笑道,“应王爷号令,此次老朽带来的六蕴族族人,都是种庄稼的老手,定能帮明州百姓把荒地种好。”
阿婉也跟着附和,声音带着几分雀跃,“是啊王爷,我们族里的人,无论种什么都是一把好手,保证教百姓们学得会,种得好。”
而不远处,阿托娅与搭哈只是静静站着,面色淡淡,既未上前见礼,也未开口搭话。
阿托娅的目光落在厅内的梁柱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搭哈则微微垂着眼,周身的冷意未减分毫。
雁萧关顺着六蕴族的话回应着,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阿托娅,只见她不知何时转了视线,正看向明几许,可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熟稔与温情,只剩一片淡漠,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母子,而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雁萧关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面上却依旧笑着,“有诸位相助,明州垦荒之事便稳了大半。一路辛苦,先歇息片刻,明日咱们再去城西荒地实地查看,定出耕种方案。”
明几许也收回目光,语气平和地吩咐侍从,“先带二长老、阿托娅族长与族人们去院子歇息,备好茶水点心。”
侍从应下,引着众人往后院走去。阿托娅与搭哈依旧走在最后,与明几许距离越来越远,全程未曾说过一句话,唯有风吹过衣摆的声响,在厅内悄然回荡。
阿托娅与搭哈虽态度冷淡,可六蕴族众人的到来,于明州百姓而言,不啻于一场及时雨。
明州与十万大山相隔千里,可边陲百姓早听过夷族的名声,在那片云雾缭绕的大山里,夷族六族各有绝技,其中六蕴族尤擅耕种。早年六蕴族深居大山,声名不显于外,直到族人为避乱迁往赢州,将赢州的玉米种得风生水起,甚至让赢州去年新引入的红薯也是亩产千斤的佳种,六蕴族种植圣手的名号彻底传开。
如今亲眼见着二长老带着六蕴族好手现身,明州百姓哪还按捺得住?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城西荒地外围便挤满了人,有家中本有土地的农户,有好奇的流民,连城里靠行商为生的人家,都特意赶来围观。
二长老也不推辞,带着阿婉与族中子弟,径直走到一块杂草最盛的荒地前,挽起衣袖便开始示范。
只见他弯腰抓起一把土,指尖一捻便知湿度,随手拨开枯草,用锄头在地上划出规整的浅沟,间距、深度分毫不差,阿婉紧随其后,双手捧着苜蓿种子,手腕轻抖,种子便均匀撒在沟里,不多一粒,不少一颗,其他六蕴族子弟则手持木耙,轻轻将土覆在种子上,动作轻柔却利落。
“此地尚余两分肥力,翻地让沙质土透透气,苜蓿根系扎稳后便能吸取土壤肥力。”二长老一边干活,一边讲解,“撒种别贪密,每亩三斤正好,太密了苗长不壮,太疏了又浪费土地。”
围在一旁的明州百姓看得两眼冒光,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们自然知晓“农为本”的道理,寻常村子里,能把庄稼种得比旁人好的农人,都是邻里争相讨好的宝贝,更何况是天赋异禀的六蕴族人?
这些人手上的本事,可不是花架子,方才二长老看土识肥力、凭经验定间距的模样,比城里最老的农把式还要厉害。百姓们心里打着算盘,若是能从六蕴族人手里学到一招半式,王爷分给自己的土地,就算不能种出赢州那般好收成,也绝不会亏。
起初百姓们还只是远远观望,见二长老与阿婉等人毫无架子,有胆子大的老农便凑上前,指着地里的沙砾问道,“长老,这土里头沙太多,保不住水,苜蓿种下去会不会旱死?”
二长老直起身,笑着拍了拍老农的肩膀,“老哥问到点子上了,这沙质土是缺水,可苜蓿耐旱,咱们先把垄起高些,下雨时能存住水,天旱时再顺着垄沟浇水,保准能活。”
说着便亲手示范起起垄的手法,连锄头落土的角度都细细讲解。
有了第一个开口的,百姓们顿时放开了拘束。
有人问种子要不要浸种,阿婉手把手教他们用温水泡种的法子,有人嫌自家农具不顺手,六蕴族子弟便接过锄头,演示如何调整握姿更省力。田埂上渐渐热闹起来,六蕴族人混着明州百姓中,竟也格外融洽。
阿婉性子爽朗,见一个年轻农户总学不会撒种,便把种子袋塞到他手里,握着他的手腕亲自教,“手腕别僵,跟着我晃,对,就是这样,像撒麦种似的,匀着劲儿来。”
年轻农户试了两次,果然撒得规整,高兴得连连道谢,转头就把诀窍说给身边的同乡听。
二长老更是耐心,不管百姓问得多细碎,哪怕是“苜蓿长多高收割最合适”“冬天要不要盖草防冻”这类基础问题,她都一一解答,还特意让族人选了块空地,教大家制作简易的农具,用树枝做耙齿,用麻绳编草帘,都是些就地取材的法子,却让百姓们茅塞顿开。
日头渐高时,那块荒地已种上一亩苜蓿,,百姓们围着六蕴族人,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请教耕种技巧,有的邀请他们去家里吃晌饭,最初的拘谨早已消散无踪。
阿婉被围在中间,笑得眉眼弯弯,“大家别急,往后咱们天天来这儿,手把手教你们,保准让你们都学会种苜蓿。”
远处,雁萧关站在田埂上,看着六蕴族人与百姓们打成一片的模样,挑眉一笑。
风卷着泥土的气息吹来,带着新生的希望。
另一边,陶臻正领着将士沿着明州城外广袤的荒地巡视。秋风拂过刚翻耕的土地,带着泥土的腥气,远处田埂上百姓与六蕴族人忙碌的身影交织在一起,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陶臻看着这热闹的场面,脸上不禁露出爽朗的笑容,心里暗自感叹,幸亏自己有个好外甥,若不是他,自己此时哪还能稳稳坐住明州守将的位置,还借着他的关系搭上雁萧关?
无论哪朝哪代,明州作为对抗蛮荒的边城,天下都默认此地注定贫瘠荒凉,难成气候。
现下在陶臻看来,有雁萧关在,再加上赢州的助力,明州用不了多久,说不定便能从边陲荒地变成富庶之地。
别看陶臻是个常年征战的武将,心里却比谁都有谱,这段时日,他与雁萧关打交道频繁,深知这位皇家贵子不仅有胆识、有谋略,更懂民生疾苦,绝非纸上谈兵之辈。
再有陆从南从中协调,他与雁萧关的关系算得上十分融洽,但凡雁萧关要在明州推行的举措,无论是垦荒还是兴修水利,他都全力支持,从不推诿。
此时眼看着明州天翻地覆,他自然高兴极了。
就是乌信,作为大梁军中少数不与皇室子孙深交的武将,他向来只旁观权力斗争,从不掺和近朝堂的明争暗斗。但他虽性子冷淡,却分得清轻重,只要是关乎明州安危,百姓生计的事,该他出手时,从来不会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