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儿长大了。”风仑将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小女儿,目光饱含复杂和不舍,蓁宁急切渴盼的目光几乎令他不能直视。
他只好略略移动了目光,将视线定格在窗上,保持着一个静默的姿态。
蓁宁脸上的神色慢慢平静了下来。
从父亲提起她的戒指时,她已经察觉不对劲。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父亲这般迟疑的神态了,在她的印象中,父亲永远是果敢、机智、充满能量的,是家族中的顶梁柱,是全家人安定生活的最有力依靠。
“妹妹,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情,非常重要。”
蓁宁屏住呼吸。
房中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风仑才重新开口,声音无比沉重:“二十年前的十一月一日,我在现场——”
蓁宁蓦地睁大了眼。
耳里仿佛突然被塞进了一个飞速转动的马达,整个大脑都开始“嗡嗡”作响,那些她看过无数次的资料瞬间又浮现出来——十一月一日,墨撒兰国庆日的前一个星期五,下午三点四十分,国王在伏空军事基地观看军事演习之后,乘飞机返回康铎,飞机在起飞十五分钟之后在空中起火爆炸,国王拓摩杜沃尔三世以及十三名随从和机组人员全部遇难。
消息传出,举国震惊。
这一日,是墨撒兰历史上最为黑暗的一天,被称为血色的十一月。
杜柏钦的父亲今钦·杜沃尔公爵,时任国防部长和陆军总参谋长,本来的行程安排是随机陪同国王回到首都,不知何故,在飞机即将起飞的最后一刻,却没有登机。
墨撒兰的王储,也就是后来的平策公主的父亲,下令让内阁立刻成立事故调查委员会。首相亲自签署密令,军方在十二个小时之后秘密逮捕了杜沃尔公爵。
而后墨撒兰政坛剧变,墨撒兰排名第二的豪门家族一夜之间凋零衰落,除却世袭的家族尊贵姓氏得以保留之外,老杜沃尔公爵被削去爵位,而后被军方软禁,由妻儿陪着在泛鹿庄园过了十多年,直到他在医院骤然病逝,这段历史才算真正地画上了一个充满谜团的句号。
父亲的话一字一句清楚地传来:“我奉主上的命令,潜入伏空军事基地,目标是将一枚炸弹安装在国王专机的机舱尾翼,并安排风家的一位高级军官,用一份虚报的紧急军方文件,拖住了即将登机的国防大臣。”
蓁宁只觉大脑瞬间如同被狠狠击中,眼前泛起一片炽热红光,整个人都是麻的。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脑中却还是一片晕眩,耳里“嗡嗡”地响,手一抖,碰翻了桌边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泼了出来,她浑然不觉,只顾着低低唤了一声:“爸爸——”
话一出口才发现喉咙发紧,嗓音颤抖得厉害:“这么说,那真的是……谋杀?”
风仑答:“是的。”
一场由父亲亲手执行的谋杀任务。
这是风家一生之中最引以为傲的一战,应该也是家族这么多年来最大的梦魇。这场谋杀最终的得益者是后来继承王位的国王四世,墨国的保守派贵族勾结了他,助他顺利篡位,并以此来维护数百年来几个大家族对国家经济的垄断,保证他们谋求利益的合法化。
每个家族在风云诡谲的政权争斗中,都有一个掌权的主子,而他们不过是一枚枚棋子。
风家是王后家族宗亲,借着这个关系和功勋,风家顺利撤离了墨撒兰,移居到国外,安稳繁荣地度过了二十年。
蓁宁绝望地捂住脸,六神无主,头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她不应该答应杜柏钦的求婚。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蓁宁才反应过来,风仑走到了她的身前。
“妹妹,”风仑望着她说,“杜柏钦正在寻找当年的人?”
蓁宁想起来,他告诉过她:“我的父亲并不是清白体面离开人世的。”
她点了点头。
风仑并不意外,风家的情报比蓁宁的消息早得多:“如果这个案子在墨撒兰被重新审查,那么风家必将成为弃子,除了全力封锁消息以阻止他的调查之外,我们所有工作也都已经全面收缩。”
风仑略有迟疑:“当时事情紧急,如今看来,我不应该让你参与卡拉宫的事件。”
蓁宁仍抱了一丝希望:“爸爸,杜柏钦并不知我参与过卡拉宫的事。”
风仑摇摇头:“他只是暂时不知道。墨撒兰有一流的情报系统,如果得知了你的身份,查出这件事轻而易举。”
蓁宁大脑里一片混沌。
“在家里好好过个春节,”风仑的神情恢复了平静,和蔼可亲的面容却仿佛一下老了许多,眼底有强忍住的一丝悲伤,“妹妹,你返回康铎之后,不能再和家里联系了。”
“我一直不愿意你改姓,就是因为你父母留给你的英籍墨裔的身份是安全的,这也是你在牛津读书时候的身份,我们需要帮你重新安排两个中国的养父母,但出于安全考虑,你要尽量减少杜柏钦和他们接触的机会。”
蓁宁听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什么意思?那你和妈妈呢?哥哥呢?”
“妹妹,爸爸还有妈妈,还有你的哥哥们,我不能让他们陷入危险,你能不能答应我,嫁给他之后,永不透露家里的秘密?”
蓁宁完全愣住了,眼泪忽然迸出来:“那我再也不能回家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