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漆黑的帷幕早已落下,只有零星冰凉的月光顺着薄纱窗帘透进熄了灯的病房,窗台外似有乌鸦飞过,嘶哑的叫声好似婴孩的哭啼。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影从病房里走出,然后低垂着头,快步穿过走廊。病房外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夜晚九点钟的方向,住院部的走廊里鲜少有人走动,护士站仅有的两名护士也都低着头,昏昏欲睡,因此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举止神秘的人。
陈九霄低着头,一路上屏气凝神,生怕被人发现。林运晖之前几次叮嘱医院的人看好他,不让他离开医院半步,直到把伤养好。可他等不了了,在看到那片关于唐星的推送时,他再也不能允许自己还能怡然自得地躺在病**,那篇推送中唐星的形象,对于陈九霄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陌生到他在看完的第一秒,大脑还是混沌的,继而是无边无际的愤怒,愤怒到他几乎想要将写这篇报道的无良记者揪出来,狠狠地揍一顿。
陈九霄压根不相信唐星会是那样的人,或者说,他不想,也不敢相信。
安全地走出医院,陈九霄才敢将身上顺来的白大褂脱掉,他扯下口罩,朝路边招手打了辆车,径直奔向了唐星的医美中心。其实他也不知道他失去做什么的,他只知道,这个时候,也许他需要出现在她的面前,就像从前一样。
计程车一路飞驰,陈九霄的心好像也跟着车速一起快要飞起来,等到了门口,看见那块亮起霓虹的牌匾,陈九霄忽然又迟疑了,他忽然想起那个梦,梦里她的身边早已经有其他人陪伴,而她早已不需要自己这个穷酸而怯懦的备选品。
这样卑劣的想法和想要靠近她的欲望在天平的两端不断拉扯,陈九霄的一颗心跟着摇摇欲坠,就快要跌落悬崖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在此时比平素更加悦耳,因为伴随着它一起出现的,是陈九霄的名字。
“陈九霄,你怎么在这儿?”唐星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迟疑,显然对他的忽然出现而感到意外。
陈九霄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第一时间仔细观察着她,从面容到神态,他想,她一定也看到了那篇推送,以至于他的第一想法便是害怕她为此而提心吊胆,甚至像当年一样,一声不吭地再次消失。
可似乎并没有。她看起来一切如常,脸上的妆容精致得没有半分破绽,头上的黑色贝雷帽衬得一张脸更加小巧清丽,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天空中最璀璨的那颗星星。可这颗星星背后,还站着一个男人,又是那个叫段小锐的男人,陈九霄对那张桀骜的脸记得很清楚。
“我。”
“别说你是路过。”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开口,陈九霄本来想要随口编造的借口被她提前戳破。唐星回头看了一眼段小锐,对他说了句,“你去车上等我一会儿。”
段小锐显然是不情愿的,他看了唐星一眼,又看了看对面的陈九霄,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转身上了车。
陈九霄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觉得自己梦境中的画面和现实似乎在一点点重合,以至于他不自觉攥紧了拳,语气却故作轻松地开口问了句,“男朋友?”
空气里一阵沉默,陈九霄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揪紧了,就好像一个重刑犯在等待最后的审判,过了几秒,他的法官开了口,唐星眨了眨眼睛,轻声说,“不是,只是弟弟。”
还好,不是死刑。
陈九霄的心放松了些,他张了张嘴,最终选择直面自己的内心。
“好吧,”陈九霄低头对上她的眼睛,“我来看你的。”
也许就像那句话说的,极度的坦诚便会无坚不摧。陈九霄这句话一说出口,沉默的人反而变成了唐星,她的眼睛像是一汪静谧的湖水,可盯着人看时,似乎又在瞬间变成了深不可测的漩涡。
她就这样沉静地盯着陈九霄看了很久,直到眼神微微闪动,才开口小声说了一句话,“你看见了?”
简单的四个字,他们两个人却心照不宣,陈九霄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难道不想问我什么吗?”唐星仰起头,表情波澜不惊,却让陈九霄无端觉得,她的声音带着细小的颤抖,像是很怕听到某个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想问,“比如,那篇推送里写的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真的那么爱慕虚荣,那么不孝,被强奸,哦不,是我仙人跳。。。。。。”
她说这些话时表情隐忍,像是无关痛痒,可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陈九霄的胸口,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痛,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多想,直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想问。”
“为什么?你不相信吗?不相信我会是那样的人?”唐星的语气很轻。
“我不相信,”陈九霄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珍重,他笨拙地补充,“就算是真的,我也还是,还是不会变。”
他们已经错过了太久,同样的场面,不应该再次上演。
这句几乎与表白无异的话让唐星的表情变了变,她的眼睫快速地颤动了几下,再次看向他的时候,她已然调整好了表情,依旧是那样完美得无懈可击的笑容。
“陈九霄,”她笑着开口,“你比以前会哄人开心了。”
陈九霄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唐星的这句话,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的重点,她似乎在告诉他,她权当刚才的那句话是开玩笑。是陈九霄哄人开心的玩笑。
陈九霄的内心一瞬间五味杂陈,说不出到底是哪一种心情占据了上风。
他想要反驳,说你说错了,我根本不是在哄你开心,我比任何时候、任何人都要认真。
可话到嘴边,他又觉得挫败,就算说了有什么用呢,他到底想换来什么答案呢?于是最终,陈九霄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先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唐星说,“改天请你吃饭。”
又是和上次一样客套的说辞。
陈九霄耸了耸肩,点点头,向后退了两步,轻声说了句“好”。然后他就这样,看着她一步步走下台阶,上了不远处那辆已经停了很久的车,陈九霄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那辆车一点点驶离,连尾巴都看不见一点。
此时此刻,颂颜医美中心的楼上窗台,有一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楼下陈九霄的身影,瞳孔渐渐缩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