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砸门砸窗,居然顺顺当当,大概屋子里的人全被吓蒙了,没有一个人叫喊,也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挡,当他们把这一片住户全都砸遍了,也没见到一个人影。
直到天亮了,快到中午了,工地上才围来了一大群人。喊的叫的,哭的闹的。后来还有几个人打出了几条横幅,像示威一样举拳头喊口号。其中那条标语一下子把丁丁看呆了:
“刘恒甫是腐败分子魏宏刚的一条狗!欺压百姓,残害百姓绝没有好下场!”
其中还有人破口大骂:
“刘恒甫,你给我们滚出来,这个小区就是腐败分子魏宏刚一手批给你的,如果不赔偿我们的损失,我们就把你一告到底,市里不行省里,省里不行就中央!告不下你我们决不罢休!”
……
直到这个时候,丁丁才开始察觉到这其中的真相与奥秘,才渐渐开始质疑一年多来这个刘恒甫同他之间如此亲密的真正目的和实质关系。
第二次打砸行动丁丁还是去了,但第二次他没有那么卖命,也没有那么凶狠。因为丁丁看到了那么多被砸的住户根本不像刘恒甫说的都是什么坏人恶人黑社会,显然大都是安分守己的平民百姓,其中还有很多他想都没想到、见都没见过的家里穷得叮当响的临时工、农民工,甚至还有好多考不上大学的中学生,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
让丁丁彻底发生变化的是丁丁碰到了她!她是丁丁初中的一个同班同学,一个聪明漂亮的女孩子,一名市三好生,被特招到这所寄宿制学校的,她叫陈玉红。
陈玉红是丁丁特别有好感的一个同学,他们一直是同桌。丁丁学习差,玉红学习好;丁丁脾气暴烈,玉红的性情出奇的温和。平时考试测验,有了什么解不了的难题偏题怪题,丁丁使个眼色,陈玉红即使自己的考题还没解答完,都会立刻把完整的解法答案用纸条悄悄给他递过来。从初一到初二,特别是上了初三以后,调换了几次座位,老师征求丁丁的意见,他都坚决要求与陈玉红坐在一起。于是每次班里调整座位,不是左右,就是前后,陈玉红从来不离丁丁的周围。丁丁的爸爸出事之前,陈玉红突然请假回老家了,那时候丁丁的爸爸已经被议论纷纷,说长话短。尽管如此,丁丁还是不断地会和玉红联系,不是微信、短信,就是语音视频。紧接着丁丁的爸爸出事了,他们的联系才戛然而止。
其实,丁丁始终不知道玉红为什么离校,而玉红也从来没告诉过丁丁她家的真实情况。也许玉红明白,她与丁丁根本就没有交往的基础,按现在时髦的说法,她根本就不是丁丁的菜。世事风尘,素衣化缁,她与丁丁的联系越少越好,与丁丁离开得越早越好,否则受到伤害的只能是她自己。
直到在一帮打砸的行列里发现了丁丁的身影,陈玉红才突然明白,她这个同班同桌的大块头同学,原来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傻大个!过去帮他算题解题,帮他温书补习那都是些许小事,而今天如果不帮他,那就是见死不救,助纣为虐!
在寒冰一般的夜色中,玉红突然打开房门,忍不住可着嗓子地喊了一声:丁丁!
当丁丁听到那一声熟悉的呼唤时,完全是下意识地停止了手中的一切行动,不由自主地扭头,转向那个声音的出处。
皎洁而又清冷的月光下,丁丁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陈玉红,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往昔的回忆也太亲近太美好了。少年时纯真无邪初恋般的男女亲情,是人世间足以消除一切隔阂与差别的溶解剂,也是根本不必设防,根本无须猜疑的衷肠和厚谊。特别是在丁丁无依无靠,无可倾诉,凄苦无助的心灵亟须抚慰的时刻,陈玉红的突然出现对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重要太及时了。
丁丁,真的是你吗?玉红不相信似的问他。
玉红,你怎么会在这里?丁丁也吃惊地问她。
陈玉红惊恐万状地站在一个低矮的房间门口,那扇破败不堪的窗户,刚刚被丁丁亲手砸碎。
丁丁也同样惊恐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陈玉红,越发吃惊地问,这房子是你家的?你家在这儿?
丁丁一边问,一边向玉红走来。
陈玉红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更加惊恐地向他摆摆手,丁丁,千万别过来,快跑,快点儿离开这里,否则就来不及了,快跑,快跑呀!
陈玉红的声音压抑而又不顾一切,几乎是在嘶喊。
丁丁一下子愣住了,一时不知所措。
陈玉红继续发疯似的朝他挥舞着双手,听话,快点儿离开呀,这里有埋伏,有埋伏!快走啊!我的手机没变,明天你给我打电话,我等你!快跑啊,快!
丁丁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一片黑乎乎的房屋,一定隐藏着巨大的危机和凶险。他对他的手下喊了一声,撒腿就跑。
惨白的月光下,星星挡住了星星,无法推测,像天空挡住了天空,却没有挡住大风,起风了。
丁丁那一晚虽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但他相信陈玉红没有欺骗他,也决不会欺骗他。
他几乎一夜没睡,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和所作所为。他需要把一些情况弄清楚,至少也得闹明白自己究竟在干什么,究竟是为什么而干。就算是死,也得死得明明白白。
丁丁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过去他的一切都由自己的爸爸妈妈安排好了,他根本用不着操心。读完初中读高中,读完高中上大学,然后找一份工作,当然是合适的工作,这一切很正常,也很容易。至于将来能做到什么地步,是地位显赫,还是荣华富贵,那都是十年二十年以后的事情,现在根本不用去考虑。该考虑这些的是父母,丁丁明白,父母一定会替自己把这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顺顺当当。
爸妈出事后,丁丁难过了好多天。累累若丧家之犬,这条丧家之犬辗转反侧,思前想后,终于明白,此时此刻,想什么都是白想。他渐渐麻木起来,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走到哪步算哪步。不是还有刘经理的房子和银行卡吗?不是还有这两年各种各样的微信红包,包括支付宝余额宝上的几万块钱吗?再等等看看,说不准爸爸哪天啥事也没有突然又回来了呢?每逢想到这些的时候,丁丁才会真正体验到爸爸的分量和意义。这时候才会莫名其妙地哇哇大哭,思念着有爸爸妈妈的日子。但哭过了,又觉得万分无奈。身边一根肉骨头都没有,他不知道怎么办,下一步等着他的会是什么。他知道姑姑在四处找他,但他不想见姑姑,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姑姑添麻烦,说不定姑姑比自己的日子还难过。
直到刘经理那一天找上门来,给他安排了这一切。这一切其实是丁丁一瞬间的决定,对这一切他几乎没有做过任何思考,来不及思考,顾不上思考,也容不得他思考。丁丁憨直简单,鲁莽倔强,但丁丁并不傻,也不蠢。他之所以选择了刘经理的安排,更多的是事出无奈,他没有资格也没有条件进行任何其他的选择。
所以当见到同学陈玉红以后,尤其是晚上玉红那种拼力护卫他的行为,再次触动并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本性和天良。他得考虑自己的下一步,还有下一步的下一步。不管这辈子是好是坏,但决不能没有底线,不能干坏事,做恶人。特别是刘经理让他干的这些勾当,如果真是一场骗局,非但一套房子得不到手,说不定教管所会成了自己的下一个去处。丁丁知道教管所是个什么地方,一个老师最多也就管十个学生,管得个个饥不思食、寒不思冷,上厕所都得打报告。他的拳击教练早就臭骂过他,像你这样无法无天的傻小子,要不是你爸是个市委书记,你他妈早进教管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