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名鳞人的身躯将祭坛之上的火堆遮挡得严丝合缝,周祈如果想和之前那样通过杀死弓形虫破坏仪式,他不可避免的要伤害到那些人。
他们纷纷按照教首所说,将流血的手掌举过头顶,诵念着那三句祷文,眼神空洞,表情僵硬而麻木。
周祈终于亲眼目睹了赐福的全部过程,火焰中涌动的黑色物质钻入密密麻麻的弓形虫中,肥硕的虫子像被操纵的提线木偶,游动着进入一道道流血的伤口。
紧接着,携带有黑色物质的弓形虫快速找到这些人的魂质,顷刻间,丝状的黑色物质如同病毒般蔓延开来,并一直延伸至脑部。
手掌的伤疤被黑红色的光填满,他们的眼球也被丝状物分割成为两个,共同挤在眼眶之中。
那一瞬间,周祈能感受到,眼前这些人的模样虽然没有发生变化,但他们已经不再是他们了。
完成了赐福的鳞人看向对面的不速之客,代表毁灭的寂灭之火在他们分裂的眼球中酝酿。
周祈不想放弃,碎星者切换形态挡在身前,但当那无数道火光真正向他袭来,他似乎听见碎片中那些魂质痛苦的吼声,如果不离开,他可能真的会被烧成一堆灰烬。
他紧咬着牙,最后看了一眼祭坛上的教首,对方脸上挂着轻蔑,轻轻挥动权杖,刚刚完成赐福的鳞人开始躁动,他们的精神领域开始变得动荡不平。
周祈意识到了什么,快速退回身后那片虚幻的街区,入口关闭之前,他看见那些人脑部的魂质不停膨胀,最终整个脑袋炸开,火焰和其他红的白的物质一起向四周溅射开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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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祈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银贝壳街,弗洛利加在下雨,废弃钢厂满是泥泞。
或许是近百人在自己面前炸开头颅的场面太过刺激,周祈突然感觉特别累,这种疲惫的感觉掏空了他全部的力气,他随手扔下碎星者,然后向后一躺,像个流浪汉一样倒在淤泥之中。
年长者最后的质问还在耳边回荡,周祈在雨中勉强睁开双眼,这个世界的夜晚连一丝光亮都没有,无边的黑色天幕填满他的视域,也填满他的心脏。
周祈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难过,为那些被异端教团蛊惑而献出生命的鳞人?为他们生前痛苦到麻木的眼神?还是为了那个看着那么多人在眼前丧命、却只能落荒而逃的无能的自己?
雨水一刻不停地落下,打湿他的头发,顺着眉骨划过眼角,从脸颊上滚落,最终融进他身下的泥泞。
背后有骨碌碌的声音响起,一柄黑色的大伞替他遮住飘摇的风雨,周祈转动眼珠,看见轮椅上的老师和为他撑伞的妹妹。
莱纳尔先生命令帕尔瓦娜,“去把他给我拉起来,然后替我朝着他的脸狠狠揍一拳。”
帕尔瓦娜只执行了前半句话,他把周祈从地上扶起来,青年呆呆地坐在水坑里,头发和外套上满是泥水,看起来脏兮兮的。
帕尔瓦娜的眼神一刻没有从他身上离开,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乱七八糟的周祈比平时的周祈更加吸引他的注意力。
“您……为什么不让我通知净化猎人?”
周祈垂着头,声音比雨滴还要闷。
“净化猎人来了就能改变事情的结局了吗?”
莱纳尔问他,“这些人活下去,其他人就不会死了吗?”
周祈沉默,莱纳尔又说,“我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是想做什么,为那些死掉的人伤心吗?你凭什么替他们伤心,他们每一个人不都是带着坚定的信念奉献自己的生命吗?”
“还是说你觉得他们可怜,觉得他们本不应该遭受这样的苦难?”
他的话比碎星者的锋芒还要锐利,周祈将头埋得更低,甚至不敢去看他。
“收起你假惺惺的眼泪。”莱纳尔说,“你知道你这个人身上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是你总带着傲慢的姿态去审视所有人。”
傲慢?我?
周祈终于愿意抬头,用茫然的眼神看向莱纳尔先生。
一把伞无法为三个人挡雨,雨水洒落在莱纳尔的肩膀上,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皮大衣滑落,他指了指撑伞的女孩,沉声开口,“你可怜他,所以你把他带在身边,像个救世主一样为她安排一切。”
“你可怜我是个残废,所以哪怕我说的话再难听,你也什么都不会说,还愿意忍受着我的脾气做我的助理。”
“你可怜那群鳞人被人利用,傻傻地为不明身份的教团奉上生命,到死都不知道真相。”
“可你凭什么可怜我们?”
莱纳尔面无表情地说着,“怜悯是一种恶劣的情绪,它不应该出现在人类身上。”
“而你,孩子,你总是让我有一种感觉,好像在你眼中,我、他,还有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我们在你眼里不过是故事里,是电影中那些被虚构出来的东西,你把我们,把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当做一场游戏,你用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我们,从不曾真的将自己当作我们的一员,你所作的一切行为都像是在进行一场扮演。”
“并且这是一场失败的扮演,因为一个真正的人类不会为刚刚发生的事感到难过。”
周祈脸上也没有表情,他甚至顾不上纠正莱纳尔那些话中的“错别字”,楞楞地问,“那您告诉我,我应该感到什么,我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
“你应该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