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细缠好布条,将伤口挡得严严实实,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衫。他站在铜镜前,一瞬不眨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墨发带着水汽披散在身后,脸色素白,下颌线顺着一路隐至衣领当中,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
除了手上一圈又一圈的绷带过于醒目以外,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他试着动了下,膝盖处立刻传来剜骨般的疼痛。
外面的天色已经逐渐擦黑,谢念包扎折腾了半天,这才想起自己寝殿里还有个别的活物。
他在各个角落里找了许久,才在床榻后找见了瑟瑟发抖的小玄凤。
小玄凤饿得前胸贴后背,看到谢念后马上飞奔出来,叽叽叽叽地叫着“殿下”。
谢念伸手,轻轻摸上玄凤毛茸茸的脑袋。
玄凤很是受用,绕着谢念的手指蹭了半天,连眼睛都眯在一起。
“……对不起。”
谢念声音极轻,好像一阵风吹过就能飘散。
小玄凤自然听不懂谢念为什么要和他道歉,只是继续围着谢念叽叽喳喳。谢念找来食水,静静看着玄凤吃完后,才慢慢起身。
他能感觉到鲜血再次渗出,要不了多久,他就需要再换一次布条,防止染红衣衫。
旧疾复发来得太过突然,直至此刻,谢念望向窗外高挂柳梢的银月之后,意识才逐渐回笼。
密旨仿佛无情嘲弄着他的命运,将他从一处囚笼换到了另一处,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告知他,他那些费尽心思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小打小闹,只需一卷圣旨,寥寥几语,就能将他所有的努力全部毁于一旦。
除非死亡,他才能将禁锢在身上的枷锁解除。
谢念盯着窗前明月,忽而想起殿前的水井。
水井早就废弃了,他年幼时曾好奇朝着里面张望,底下只有纠缠的墨绿色水藻,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他邃然站起,脑海中空白一片,只剩下一个念头疯狂回响。
跳下去。
只要跳下去,一切就能够一了百了。
他将不再经受任何身世被发现的煎熬,不再惶恐于某日谢告禅发现他们之间的连接其实脆弱到一触即碎,不再永远困于某地无法逃脱——
只需要他跳下去。
念头像是水藻一样缠绕着他,谢念心中没了一丝一毫的杂念,连身上丝丝缕缕的痛楚都感受不到了,他当即不管不顾就要朝着水井的方向走去。
哐当——
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掉到了地上,骨碌碌滚到他脚边
谢念漠然垂眸扫了一眼,在看清是什么后,忽而脚步一顿。
是他当年送给谢告禅的木雕。
雕了一对,一个放在了谢告禅那儿,一个留给了自己。
造型丑陋,头大脚轻,谢念却还能回想起当初是怎么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
“叽叽叽叽叽叽!”
玄凤笨拙地飞过来,像是对它身边的木疙瘩相当好奇一般,跳来跳去,试图和躺在地上的木雕交流。
刚才着了魔般的念头如潮水般褪去,谢念再次后知后觉,感受到了来自膝盖和手心的痛楚。
他轻“嘶”一声,重新坐回木椅上。
玄凤还在围着木雕团团转,谢念垂下眼,注视半晌,心中奇异地平静下来。
还有机会。
即使圣旨已经降下,也未必就说明事情已成定局。
圣旨忽然有变,一定和前几日枢密使家女儿失踪脱不了干系。枢密使是三皇子党派,女儿早在几年前就已消失,却一直到今日才说出……这是针对谢告禅设下的一场阴谋。
皇帝也许知情此事,也许不知情,探花郎本身无权无势,又为何要将他这个名义上的“公主”许配给苏文清?再者说,又为何要密而不发,将这件事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