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贞一冷冷地道:“我不是任何人的刀。”
陈弘文笑了笑:“抱歉,我说错话了。我的意思是,需要有你这样一位武艺高强,又有正义感,不会被朱员外收买的人来帮助我,我才能快刀斩乱麻,破开雁门乱局。”
“你等了六年,做了什么准备?官营炭场被人大量盗炭也不知道,县衙大牢被人挖了地道也不知道。”赫连贞一说话毫不客气。
陈弘文既不生气,也无愧疚之色,只平静地道:“你隨我来。”
他领著赫连穿过后堂,来到一处极为僻静的屋子。
屋內別无长物,只有一张大书案,上面放著一个巨大沙盘,雁门的山川、河流、城池、关隘,乃至村庄、街道,都用泥沙土木精准地还原和標註出来,纤毫毕现。
赫连贞一脱口道:“好东西!”
陈弘文微微一笑,取出一本册子,封面上赫然写著《雁门地舆志》。
“这本书是我岳丈所著,我抄了一份,然后亲自考察实地,让人为我做了这个沙盘。”
他说著拿起一根细长的木尺,郑重地道:“朱员外所图不只是区区一个炭场,他想要把持全雁门的生意。十余年前大虞与北狄本在雁门关外有边市交易,极其繁盛,然而朱员外暗中招来马贼,频繁肆虐,两国就关闭了边市,他自己却与马贼长期私下交易,牟取暴利。”
他的木尺指向了沙盘上雁门的北方边境,那里本该有一片代表边市的模型,如今却是一片空白。
赫连不解道:“开了边市他一样能赚钱啊,好过跟马贼偷偷交易吧,再暴利能赚多少?”
“这是你的想法,朱员外不这么想。集市上是公平交易,自由买卖,他能赚別人也能赚。现在没了边市,他能和马贼做生意,別人做不了,他进什么货都能拿到最低价。而且马贼奇缺日常物什,劫掠来的財宝常常贱卖,他这是独一份的暴利生意。市面越萧条,他赚得越多。”
赫连脱口道:“如此看来,鬼市多半也是他操控的。”便在沙盘上找出位置,放上一颗黑色石子,把那鬼市洞天里的情景说了。
陈弘文沉思道:“这鬼市我倒不知,但也与市面萧条、商业不振有关。我到任后一直想重开边市,却受他百般掣肘,又让他儿子在州府里施加影响,让太守、都监等否决边市之议,被刺的刘团练便因此事与我多有齟齬。”
“这些官员又为何不肯开边市?”
“为官者大多只求任內风平浪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任期届满循例升迁,百姓的生计谁管?饿不死就成。”陈弘文嘴角露出一丝讥讽。
赫连贞一沉默了。他这才意识到陈弘文所处境地之艰难,官场中情势之复杂,远非自己愤然挥拳、一怒拔剑就能解决的。
陈弘文看著他,诚挚地道:“官场上我尚能周旋,据理力爭,然而市井间,江湖上,他们那些隱秘的勾当,我无能为力。我欲为雁门百姓谋福祉,然而空有屠龙术,只缺一柄快刀。”
赫连贞一看著陈弘文眼里的光,微微有些感动,问:“需要我做什么?”
陈弘文指向沙盘上县城东门外的东山炭场:“我早感觉采炭的上缴数目不对,但苦无可靠人手彻查,不好惊动朱员外。你这几日的探案收穫很多,可以一点点拼出完整的图景。”
木尺在沙盘上缓缓移动,从炭场划出两条隱秘的路线,一条往南通往鬼市,一条往东连上暗河,最终匯入滹沱河。
“这只是他们偷贩石炭的路线,更重要的是和马贼交易的路线,我们必须查出来。”
“怎么查?”赫连问。他善於通过自己敏锐的直觉,快刀斩乱麻地解决具体问题,但从未思考过这样需要运筹帷幄的作战方略。
陈弘文的思路非常清晰:“我们不能莽撞,只能从朱员外外围势力下手。他既已灭口何铁山和坑道鼠的两名属下,將水道偷贩石炭之事全推到铁椎帮头上,他要保的坑道鼠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赫连道:“难的是如何找到坑道鼠,他的属下说他行踪很隱秘。”
陈弘文的木尺指著沙盘上,很多位置都插著一根蓝色木籤。
“我之前已经调查过此人,有些和你打听到的情况一致。他原本是蜀中人氏,犯了事呆不下去,逃来雁门,潜藏了十几年,擅长地下工事,在县城地下挖了很多通道,连成一个庞大的地道网络,他必藏身其中某处。”
他说著自嘲地摇摇头,在大牢的位置又加了根木籤:“我只查到部分位置,没想到囚牢里也被他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