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坤的死,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子,投入了重庆这座暗流涌动的湖泊。水面短暂地泛起涟漪,却又很快恢復了表面的平静。然而,在那些看不见的深处,孔令杰的心湖,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南山公馆的秘密据点里,空气里不再瀰漫著咖啡因的苦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来自孔令杰內心的冰冷与暴戾。他坐在办公桌后,指尖轻轻敲击著桌面,发出的声音,仿佛是死神降临的倒计时。
郑坤的死讯,已经被他用最快的速度压下。官方通报含糊其辞,將责任推给了一场莫须有的“匪徒火併”。但孔令杰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枚在郑坤手中发现的假玉蝉,就像一把沾血的钢锥,直接刺破了他引以为傲的掌控。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清理门户,更是一种充满嘲讽的、来自內部的挑衅。
“內鬼……內鬼……”他低声呢喃,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扫过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报告和审讯记录。他的人手已经將郑坤生前所有接触过的人,筛查了无数遍,却依然没有找到任何足以指证“內鬼”的直接证据。那枚玉蝉,就像一个谜团,將他的怒火引向了虚无,又將怀疑播撒在他所有的心腹之间。
这种失控感,对於孔令杰而言,比失败更让他难以忍受。他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以掌控所有棋子的命运。但现在,他的棋盘上,出现了一个他无法捉摸的幽灵。
他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响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废物!”他咆哮道,“一群废物!连一个內鬼都查不出来,还能指望他们做什么?!”
钱斌,作为郑坤曾经的副手,此刻正战战兢兢地站在办公室中央。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郑坤的下场,让他对眼前这个男人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深知,一旦孔令杰的怒火找不到宣泄口,很可能就会隨机降临到任何一个他认为“无用”的人身上。
“老板……我们……我们还在继续彻查。所有与郑坤有过来往的人,包括……包括苏副主任,我们都……”钱斌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孔令杰,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捕捉到哪怕一丝不易察怒意的转变。
孔令杰冰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钱斌。
“苏明远?”他冷笑一声,眼中充满了不屑,“他是个文人,一个只会玩弄数字和文件的书生。他会是幕后黑手?你觉得他有这个胆子,有这个能力,去策划这样的事情?別告诉我,你把精力都浪费在监视一个无足轻重的文职人员身上!”
钱斌如蒙大赦,连忙解释:“不不不,老板。我们只是按照惯例,进行全方位的排查。苏副主任的监视任务,是上一级的,由……”
“够了!”孔令杰打断了他,显然对这种无休止的內部扯皮感到厌倦。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仿佛在压抑著內心深处即將爆发的狂躁。郑坤虽然只是他手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但他的死,却暴露了自己情报网络和安全体系的巨大漏洞。他不能再信任那些被他视为“本地土著”的军统行动队成员了。他们太容易被收买,太容易被渗透,也太容易被情感所左右。
他需要更专业、更冷血、更忠诚的刀。一把能深入骨髓,剔除腐肉的刀。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中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去,发一份绝密电报到军统南京站,通知『刮骨。让他立刻启程,带著他的人,秘密来重庆。”孔令杰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带著不容置疑的权威,“告诉他,我需要他像一名最高明的外科医生,將我这具身体里的……每一处脓疮,每一根病骨,都给我剔除乾净。”
钱斌的心臟猛地一颤。“刮骨”!这个代號,在整个军统內部,都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他是孔令杰在南京培养的头號心腹,一个以冷静、精密、手段酷烈著称的特务头子。传说他经手的审查,无人能扛过三天,其过程如同刮骨疗毒般痛苦,故得此名。他手下的人,更是经过最残酷的训练,对孔令杰忠心耿耿,只认任务,不认人情。一旦他来了,整个重庆的军统內部,都將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血腥清洗。
“是的……老板。我这就去办。”钱斌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在打颤,他知道,属於他的好日子,恐怕也到头了。
孔令杰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號码。
“老戴,郑坤那边的事情,查清楚了。”他的声音恢復了平稳,带著一丝不易察察的疲惫,“是几个不成气候的散兵游勇,想黑吃黑。我已经清理乾净了。不过,这件事也让我意识到,物资委员会的安保和內部监控,需要更专业的人手。”
电话那头,戴笠的声音带著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哦?孔部长有了新人选?”
“没错。一个从南京调来的老伙计,代號『刮骨。他会负责统筹物资委员会的所有安保和內部审查工作。”孔令杰的语气不容置疑,“希望他能把这块地方,清理得乾乾净净。”
戴笠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笑了一声,掛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