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网

第七十一章 刀锋（第1页）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绒布，缓缓覆盖了山城。嘉陵江上升腾起的雾气，与家家户户的煤炉炊烟混杂在一起，让这座城市的轮廓变得模糊而迷离。

然而，在这片迷离之下，一张无声的、淬了剧毒的网，正在迅速收紧。

“老鬼”从郑坤的办公室里消失后，便如同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彻底不见了踪影。他没有动用任何官方的力量，因为他很清楚，对付戴笠的亲信，任何官方的痕跡都可能成为日后反噬自身的证据。

他动用的是另一套系统——一套根植於这座城市阴暗角落，由袍哥、青帮、烟贩、乞丐和黄包车夫组成的，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络。

仅仅用了三个小时，苏明远一天的行踪，便被大致勾勒了出来。

“……目標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临江门下的那家『顺风老茶馆。独自一人，点了一碗沱茶，至今未离开。”一个穿著短褂的码头工人，在一个潮湿的暗巷里，低声对“老鬼”匯报。

“老鬼”那张毫无特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递过去几张法幣，身影便再次没入了黑暗之中。

茶馆。

一个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人多眼杂，鱼龙混杂，既是杀手最好的藏身之所，也是目標最好的天然屏障。

他知道，目標不是一个普通的文人。一个敢用那种方式向刘景山和郑坤宣战的人，绝不会是一个毫无防备的蠢货。他之所以留在那里，是在等待，是在挑衅，甚至……是在设局。

“老鬼”的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他喜欢这样的猎物，因为只有杀死这样的猎物，才能带来真正的快感。

他换上了一身同样不起眼的粗布短衫，將一把只有四寸长、锋利无比的军用匕首，藏在了自己的袖口之內。然后，他便像一个最普通的、刚刚下工的苦力，混入了茶馆那嘈杂的人流之中。

“山城静苑”內，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晚饭时间早已过去，但餐桌上的饭菜，却几乎未动。苏明远没有回来。

林秀芝站在窗前，不停地望著门外那条被夜色笼罩的小路。她的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忧虑。她知道苏明远去做什么了，也知道他会面临怎样的风险，但当这份风险变成漫长的、没有音讯的等待时，依旧让她心乱如麻。

沈砚之坐在沙发上，手中拿著一本德文的机械工程图册，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却完全没有焦距。他的大脑，第一次被一些与公式和数据无关的事情所占据。他在復盘，在推演。苏明远递交信函，引爆风暴，然后……消失。为什么？

“他在保护我们。”沈砚之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

林秀芝回过头，不解地看著他。

“他把自己变成了靶子，”沈砚之將图册合上，“只要他还『失踪，对方的主要精力就会放在寻找他、对付他上。我们这里，反而是相对安全的。”

一旁的方豪，那个一直像雕塑般沉默的军统行动组长，此刻的脸色也无比严肃。他和他的人，已经將整个別馆的警戒提到了最高级別，但他很清楚，这种被动的防守，是最脆弱的。

“苏先生太冒险了。”方豪沉声说道，“他把自己置於了明处，而敌人，则完全在暗处。”

就在这时，沈砚之猛地站了起来。

“不对，”他的眼中，闪烁著一种近乎於计算般的光芒，“他不是在冒险，他是在选择战场！他为什么不回来？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地方，也是敌人的目光焦点。那他会去哪里？”

“他会去一个我们都知道，但敌人第一时间不会想到，或者说，不敢轻易动手的地方！”沈砚之的语速越来越快，“茶馆！临江门下的那家老茶馆！那里人多，地形复杂，紧靠江边码头，进可攻，退可守！他把决战的地点，选在了那里！”

林秀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方豪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立刻明白了沈砚之的逻辑。这不是一个文弱书生的躲藏，这是一个战略家的布局！

“我带人去接应他！”方豪当机立断，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要衝出去。

“不行！”沈砚之伸手拦住了他，“你不能大张旗鼓地去！你的人一动，郑坤的人马上就会知道！那等於直接告诉他们，苏明远就在那里！你会把他彻底推进死地！”

“那怎么办？！”方豪急道。

“我去。”沈砚之看著方豪，眼神坚定得不容置疑，“我一个人去。我是技术专家，不是特工，我的行动，不会引起他们的警觉。你的人，继续守在这里，做出我们都在焦急等待的假象，麻痹他们。”

“沈先生，这太危险了！”方豪断然拒绝。

“最危险的地方，现在是苏明远那里。”沈砚之安静地说，“你，方组长，必须留在这里，保护林女士和整个计划的核心资料。这是你的首要任务。而我，必须去把我们的『大脑找回来。”

他的话，条理清晰，逻辑縝密，让方豪一时间无法反驳。

林秀芝看著沈砚之，看著这个平日里除了图纸和数据，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男人，此刻眼中却燃烧著一种决绝的火焰。她知道，她拦不住他。

“方组长，”林秀芝忽然开口，她的声音恢復了镇定，“你一个人去。不要带任何人。开车，用最快的速度。你不能暴露，但你的身手，是苏先生现在最需要的。这里，有我和沈先生，还有你的手下，足够安全。”

她的提议，是一个折中，却也是当下唯一的选择。让最强战力去支援最危险的前线。

方豪看著林秀芝，又看了看沈砚之，最终，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明白！”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如猎豹般冲了出去，那辆停在院子里的黑色轿车，发出一声咆哮，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顺风”茶馆里，苏明远面前的茶水，已经换了第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