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最上面一层砖头上,用一根麻绳捆著一张纸。不是钞票,而是一页从帐本上撕下来的纸。
周敬尧感觉自己的血液,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冻住了。他颤抖著伸出手,戴著皮手套的手指拈起了那张纸。
纸上,用和之前那份“通渝”帐本一模一样的狂放笔跡,清晰地记录著一笔交易。字跡模仿得惟妙惟肖,却又带著一丝只有行家才能看出的、刻意的僵硬。
“癸卯月,十一日。收『黑龙商社定金,上品『货十箱,交割地点:苏州河畔,三號仓库。”
“上品『货……上品……”周敬尧喃喃自语,大脑飞速运转。这个词,是他们內部对质量最好的新版“鬼钱”的代號!
这不是杨喆的字。这是那个幽灵……偽造的!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精心设计的、让他付出惨重代价的调虎离山之计!
当他带著自己最精锐的力量,在这里为了满箱的砖头和三个手下的性命而沾沾自喜时,杨喆那条疯狗,已经扑向了他真正的命脉——由日本人亲自看管、存放在黑龙商社仓库里的那批新版“鬼钱”!
那批钱,不仅仅是钱!那是“帝国”的战略物资,是他周敬尧向上邀功、向下控制人心的命根子!
“上当了!!”
一股被愚弄的、极致的愤怒和恐惧,如同火山般从周敬尧心底喷发。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青筋在太阳穴上突突直跳。他猛地回头,对著对讲机用一种近乎破音的声音狂吼:“所有人!立刻调头!去苏州河三號仓库!快!!快!!”
苏州河畔,黑龙商社三號仓库。
这里,已经变成了欲望的狂欢与死亡的地狱。
杨喆和他最后的三十多名死士,用两辆卡车撞开大门,如同下山的猛虎,成功地突入了仓库。当他们看到那十个码放得整整齐齐、贴著日本火漆封条的巨大木箱时,所有人都陷入了疯狂。
“撬开!快撬开!”杨喆嘶吼著。
一个手下用枪托奋力砸开其中一个箱子上的锁扣。
箱盖打开,里面全是綑扎得如同艺术品一般的新版“鬼钱”,每一沓都用银行的纸条封著。在他们手中那些摇晃的手电筒光束下,这些偽钞散发著一种比黄金更诱人、比毒品更致命的油墨香气。
“发財了!兄弟们!我们贏了!”杨喆抓起两沓偽钞,狂笑著將它们拋向空中。无数张崭新的“法幣”,如同雪般纷纷扬扬地落下,映照著每一张因贪婪和兴奋而扭曲的脸。在那一刻,杨喆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天命所归的王者,是那个笑到最后的贏家。
然而,他的笑声还未落下。
“吱嘎——哐当!!”
仓库那两扇巨大的铁製滑动门,在同一时间被一股巨力从外面合拢,沉重的门栓落下的声音,如同地狱的丧钟,在空旷的仓库里迴响。
所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紧接著,数十道刺眼的汽车大灯,瞬间从四面八方穿透仓库高处的窗户,如同舞台的追光灯,將仓库內部照得如同白昼,也照亮了每一个惊慌失措的匪徒。
一个冰冷的、带著浓重日本口音的、被扩音器放大了数倍的声音,如同上帝的审判,从天而降:
“里面的人听著!你们已经被大日本帝国宪兵队特別行动小组包围!立刻放下武器投降!重复,立刻放下武器投降!”
帝国宪兵队!kempeitai!
这两个词,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杨喆的神经上。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碎裂,最后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难以置信的惊恐。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扑向的根本不是周敬尧的钱袋子!这是日本人设下的一个圈套!周敬尧……不,是那个给他情报的、藏在暗处的鬼!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让自己去和周敬尧斗,他是想借日本人的手,把自己挫骨扬灰!
“妈的!是陷阱!跟他们拼了!”绝望之下,杨喆爆发出了最后的、野兽般的疯狂。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投降的下场比死亡更可怕。他举起汤姆逊衝锋鎗,对著光线最亮的一扇窗户,疯狂地扣动了扳机。
“噠噠噠噠噠!”
他的枪声,就是总攻的信號。仓库內外,枪声瞬间连成一片。但这是一场实力悬殊到可笑的屠杀。仓库的墙壁,是用薄薄的波纹铁皮搭建的。宪兵队架设在四周高地上的九二式重机枪,轻而易举地就將这些铁皮撕成了碎片。子弹如同暴雨般,带著尖锐的呼啸声,从四面八方灌入仓库,將里面的木箱、匪徒,以及那些散落一地的、崭新的偽钞,一同打得稀烂。
杨喆的手下,在宪兵队精確而致命的交叉火力面前,如同被镰刀收割的麦子,一片片地倒下。临死前的惨叫,与偽钞被子弹撕碎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谱写了一曲荒诞而血腥的死亡之歌。
当周敬尧带著他的人风驰电掣地赶到时,枪声已经稀疏。他看到的,正是这幅人间地狱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