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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金锭上的字(第1页)

夜色如洗,將沈砚之一身的寒气与疲惫洗刷得更加分明。他推开家门时,带进来的风都仿佛是苏州河上那刺骨的潮意。屋內的灯光暖黄,像一个脆弱的结界,勉强將外界的森然与恶意隔绝开来。

念安已经睡下,呼吸平稳,是这乱世中唯一能让沈砚之感到慰藉的声音。林秀芝並未多问,只是接过他冰冷的外套,又端来一碗尚在温著的热粥。夫妻间的默契,早已超越了言语。他眼中的重压,她看得分明;她眉间的忧虑,他也尽收眼底。

沈砚之喝著粥,胃里渐渐暖和,但心里那块冰却丝毫没有融化的跡象。苏明远的託付,仿製怀表的艰巨,周敬尧的阴影,顾老爹的考验,每一件都像是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今天……学校里有个孩子在课堂上晕倒了。”林秀芝轻柔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投入他沉寂的心湖。

沈砚之抬起头。

“是李记杂货铺老板的小儿子,”林秀芝的眼神黯淡下来,声音里带著一丝颤抖,“家里最后一点积蓄,上个月全换成了联银券,说是利率高,政府担保。结果这个月,物价一天一个样,一张联银券连一块杂粮饼都买不到了。孩子饿了两天,没敢跟家里说。”

沈砚之握著碗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联银券,汪偽政府的中央储备银行发行的货幣,从诞生之日起,就是一张公开的废纸,是日偽政权搜刮民间財富最无耻的工具。他在银行里,见过太多因误信而倾家荡產的储户,但从妻子口中听到一个具体的名字,一个晕倒的孩子,那种衝击力,远比冰冷的数字要来得锥心刺骨。

“这世道,人命比纸还贱。”他擎著调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是啊,比纸还贱。”林秀芝的目光落在了梳妆檯的一个首饰盒上。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走过去,从里面取出那张被玻璃片压著的“鬼钱”,轻轻放在沈砚之面前。

“有时候,杀人的甚至不是那些废纸,”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而是这种……让人分不清真假的毒药。前街的陈伯,开了三十年米铺,为人最是精明。前几天收到一笔货款,就是这种钱。他验了又验,觉得是真的,就全收了。结果第二天想去进货,才发现钱庄根本不认。半辈子的心血,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昨天,有人看见他一个人,对著黄浦江坐了一下午……”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结局,比任何哭诉都更令人心寒。

沈砚之的目光,瞬间被那张钞票攫住了。白天在妻子引导下对周敬尧妻子演的戏,是为求生;此刻在灯下直面这张物证,却像是直面一个正在吞噬整座城市的恶魔。

这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技术问题,它有了温度,有了生命,有了无数破碎家庭的血泪。

他拿起那张“鬼钱”,指尖传来一种熟悉的、属於法幣高级浆纸的质感,但油墨的光泽和气味,却清晰地昭示著日本化工的痕跡。他凑到灯下,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油墨是日制『樱牌的配方,渗透性强,但光泽度不足,这是为了追求速印而牺牲了品质。”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在解剖一具诡异的尸体,“但你看这模板,这水印,这底纹……天啊,这是我们华安银行去年才参与发行的『德纳罗版法幣模板!连钞纸里掺入的极细红蓝纤维都模仿得一模一样!”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专业性的震撼,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褻瀆的愤怒。最让他心惊的,是冠字號旁边那个微不可察的三角暗记。

“军统的『鹰眼標记……”他喃喃自语,后背窜起一阵寒意。

日军的技术,国民政府的模板,军统的暗记。三种绝不可能共存的力量,在一张小小的纸幣上,形成了一个荒谬绝伦、又阴森恐怖的合体。这背后隱藏的,是一个足以顛覆所有认知的巨大黑幕。它在无声地宣告:在利益面前,所谓的“阵营”与“信仰”,不过是一个笑话。而为这个笑话买单的,就是那个晕倒的孩子,就是那个对著江水发呆的米铺老板。

“砚之,”林秀芝握住他冰冷的手,“我不知道这背后是什么。我只知道,再这样下去,会有更多的人家破人亡。我们……我们不能就这么看著。”

沈砚之猛地抬起头,看著妻子。她的眼神,不再只是一个柔弱教员的担忧,那里面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钢铁般的决绝。他忽然明白了,她今天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在向他倾诉,更是在向他求援。不,甚至是在……引导他。

他没有点破。因为他知道,妻子说得对。他们不能就这么看著。

压抑的怒火与一个专业技术人员的探究欲,在他胸中交织成了一股强大的动力。他深吸一口气,將那张“鬼钱”小心地收好。然后,他取出了那枚一直被他贴身收藏的、顾老爹的金锭。

“我要进储藏室待两天,別让人打扰我。”他对林秀芝说。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沈砚之將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狭小的储藏室,成了他的链金室,也成了他的战场。他没有鬼手张那样完备的工具,只有从银行带回的一些简陋器材,和一盏发出幽幽蓝光的酒精灯。

他先用高倍放大镜,將金锭的每一个面,每一丝天然形成的纹路都牢牢记在心里。顾老爹的考验,不仅仅是技术,更是眼力与心细的较量。他必须保证,他动过手脚的地方,与金锭原有的气质融为一体。

他选择了金锭底部一个最不显眼,却又最平整的位置。他没有用刻刀,因为任何刻凿都会留下无法磨灭的微观痕跡。他用的是一种古老的“熔融法”。他用一根蘸著特製化学药剂的细针,在金锭表面画出极细的笔画,然后用酒精灯的焰心,精准地加热。药剂在高温下会与黄金產生极其轻微的反应,形成一层色泽稍暗的氧化层,从而“写”出字来。

这个过程,需要对温度和时间的掌控达到极致。温度稍高,金锭就会变形;时间稍短,字跡就不会显现。

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双眼因过度专注而布满血丝。灯光下,他的身影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他的脑海里,不再去想周敬尧,不再去想日本兵,而是反覆回想著那个晕倒在教室里的孩子,那个坐在江边的米铺老板。一股无声的怒火,正通过他稳定的指尖,注入到这块冰冷的黄金之中。

他要刻下三个字。这是他对顾老爹的回答,也是他对这个混乱时局的无声宣告。

刻什么?刻自己的名字?太狂妄。刻某种暗號?他不知道暗號。

最终,当最后一笔完成,他吹熄酒精灯,將金锭浸入冷水中时,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刻下的,是“苏明远”三个字。

他不知道苏明远和顾老爹究竟是什么关係,但他知道,苏明远將那张代表著“生命线”的纸条交给了他。在这座孤岛上,苏明远是他目前唯一可以信任、也愿意与之捆绑在一起的人。將这个名字刻上去,既是完成了顾老爹的考验,展现了自己的能力,更是一种明確的站队,一种无声的结盟。

他是在用自己的手艺告诉那位神秘的当铺老板:我,沈砚之,与苏明远在同一条船上。我的本事,就是他的本事。

两天后,当他走出储藏室,將那枚表面看来毫无变化、光洁如初的金锭交给林秀芝时,他整个人仿佛被抽乾了力气,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知道,从他在那块黄金上烙下別人名字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已经被他亲手,推进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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