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明远纱厂的后院,已经瀰漫起一股紧张的气氛。
苏明远亲自监督著工人,將一百匹熏得发黑、混杂著次等线的“偽劣品”装车。每一捆纱都做得恰到好处,既有次品的粗糙手感,又在关键部位保留了一点精梳纱的影子,足以应付不那么较真的检查。
王伯的伤还没好利索,依旧跟前跟后地忙碌著,只是脸色比平时更白了些。
“老板,都备好了。”王伯走到苏明远身边,压低声音说,“那三十张法幣,也备下了。是按您的吩咐,卖了您书房里那方端砚换来的。”
苏明远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那方端砚是他父亲的旧物,他平日里最是珍爱。但此刻,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知道了。让兄弟们都打起精神,別出岔子。”
“是。”王伯顿了顿,又从怀里掏出那块银怀表,“老板,这个……还是您自己收著吧。太贵重了,我怕……”
“你拿著,我放心。”苏明远打断他,眼神坚定,“它在你那,比在我这安全。”
上午九点,佐藤准时出现在了纱厂门口,身后只跟了两个隨从,显然是为了这桩私下交易而来。
他跳下车,径直走到那堆“黑纱”前,抽出腰间的军刀,隨手划开一捆。他抓起一把纱,在手里捻了捻,又凑到阳光下看了看。
苏明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嗯……是有点粗糙。”佐藤嘟囔了一句,脸上露出些许不满。但他隨即又看到了混在其中的几根光滑的纱线,贪婪让他自己说服了自己:“算了,损耗品嘛,总不能要求太高。”
他转向苏明远,伸出三根手指:“东西,带来了吗?”
苏明远对王伯使了个眼色。王伯立刻从怀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了过去。佐藤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法幣,一张张地点过,確认无误后,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苏老板,合作愉快。”他拍了拍苏明远的肩膀,“剩下的两百匹好纱,下午我会派人来取。放心,我会亲自盯著,保证不会再有『损耗了。”
说完,他便大笑著带人扬长而去。一场看似惊险的交易,就这么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工人们都鬆了一口气。
然而,苏明远却丝毫不敢放鬆。他知道,这只是第一关。真正的危险,从来都不是佐藤这种头脑简单的莽夫。
果然,佐藤的车刚驶出街角,另一辆黑色的轿车,就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纱厂门口。
车门打开,周敬尧戴著金丝眼镜,斯文地走了下来。
他的出现,让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冰冻。
“苏老板,生意兴隆啊。”周敬尧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堆尚未运走的“黑纱”上,“看来,是和皇军做成了笔大买卖?”
“周科长说笑了,”苏明远不卑不亢地回答,“不过是些处理的次品,被军需处瞧上了,换了些不值钱的联银券罢了。”
“哦?是吗?”周敬尧踱著步子,走到苏明远面前,眼神突然落在了他的袖口上,那里空空如也。“说起来,我昨天就想问了。苏老板那块家传的银怀表,怎么今天不见戴了?那种老物件,可得贴身放著才安心啊。”
来了!
苏明远的心猛地一紧。他强作镇定地笑了笑:“周科长真是好眼力。那块表有些旧了,机芯不太准,我让王伯拿去相熟的钟表铺修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