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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帐本里的蛀虫（第1页）

暴雨洗净了重庆的泥泞，却无法冲刷掉笼罩在城市上空那层无形的阴霾。清晨，被雨水浸润过的石阶巷道湿滑而幽深，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將无数秘密和罪恶悄然吞噬。

南山公馆的秘密据点里，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孔令杰已经连续二十个小时没有合眼。他的办公桌上堆满了郑坤及其手下最近三个月的財务往来、行动报告以及所有能找到的通讯记录。咖啡壶已经空了三次，但他的大脑却像一台过热的机器，依旧高速运转，试图从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模糊的字跡中，抽丝剥茧，找到那条致命的线索。

然而，线索越多，他心中的困惑和怒意就越盛。

郑坤的死，在孔令杰的“帐本”上，是一个突兀而无法平衡的赤字。那枚被刻意留在郑坤手中的假玉蝉，就像一把沾血的钢锥，直直地扎进了孔令杰的心臟。它不仅是对他掌控力的嘲讽，更是对他內部体系的一次致命挑衅。

他曾以为自己对郑坤了如指掌。这个贪婪而自负的军统行动队老油条，是他安插在物资委员会的一颗重要棋子。郑坤通过倒卖军用物资，为他输送了源源不断的黑金，同时也是他用来制衡戴笠和敲打异己的工具。他给了郑坤足够的权力，也放任了他的腐败，因为他相信，这种腐败，在绝对的掌控面前，不过是一种可以隨时“审计”和“回收”的成本。

现在，成本失控了。

“查，给我彻查！”

这是他过去二十小时里，对钱斌下达频率最高的一道命令。他的人手，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鯊鱼，被他投入到重庆城各个角落，搜寻郑坤生前的所有蛛丝马跡。然而，报告一份份地送上来，却都指向一个令人沮丧的结论：郑坤近期除了盘尼西林那笔交易外，没有任何异常。没有秘密情人，没有巨额存款流向不明帐户，更没有与其他派系，特別是孔令杰的竞爭对手有过密切接触的跡象。

而那句“偽钞”，更是如同鬼魅般，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偽钞……偽钞……”孔令杰拿起一支红铅笔，在郑坤的行动报告上，重重地圈出了这两个字。

他反覆审视著这份报告。报告中详细记录了郑坤最近一次私下与某个“中间人”的接头，商议如何將一批走私的“k-27”脱手。这笔交易，完全符合郑坤一贯的作风。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除了最后的结局。

如果郑坤是因“偽钞”而死，那意味著什么？

是他自己参与了偽钞的製作和流通？这不可能！郑坤虽然贪婪，但他深知偽钞的风险。何况，以他的权限和能力，根本无法接触到如此敏感的核心技术。

是有人试图用偽钞陷害他？这更合理。但会是谁？日偽？他们已经溃败。中共？他们更不可能。那就只剩下……內部的敌人。

孔令杰的目光，缓缓扫过他办公室墙上掛著的那幅巨幅中国地图。地图上，各个重要城市被红蓝两色的图钉標註。在他眼中，这幅地图不是疆域，而是权力的棋盘，每个人，都是上面的一颗棋子。

戴笠？不。戴笠是个蠢货，只知道用蛮力，不会玩这种精巧的布局。但他手下那些看似愚蠢，实则心机深沉的狗腿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想起了沈砚之。那个在上海滩凭空消失的“幽灵”，那个让日偽和军统都鎩羽而归的“审计师”。苏明远將他藏得很深，深到连他都没能完全挖出来。

沈砚之在重庆，正在为戴笠铸造偽钞母版。这个消息，是他通过多方渠道才確认的。他曾派人暗中监视静苑，但那地方被戴笠的人盯得死死的，他的人根本无法靠近。他甚至怀疑，苏明远將沈砚之藏在那里，就是为了保护他，让他不被外界的污水玷污。

沈砚之会和这次的“偽钞”有关吗？他擅长金融，精通“鬼钱”体系。但他一个文弱书生，如何能策划出如此血腥而精准的杀局？更何况，他有何动机去杀郑坤？郑坤与他並无直接瓜葛。

孔令杰的思绪如一团乱麻，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无法平衡这本“帐”。所有的数字都在叫囂著矛盾，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虚无。他最引以为傲的理性，此刻正被一种莫名的焦躁和怀疑侵蚀。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南山鬱鬱葱葱，山雾繚绕，一片和平景象。但在他眼中，这都是假象。在这平静的表象下，一定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搅动著风云。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號码。

“让帐房二组，秘密核查物资委员会近期所有与『k-27和『panzer-iii相关的帐目，尤其是那些看似合理的『损耗和『调拨。我要知道，从重庆运输到前线，每一箱药品，每一颗子弹，每一件军用物资的去向！”他的声音，冰冷而决绝，“记住，绝不能走漏风声。一旦发现任何可疑的交易，立刻匯报。”

他要將所有可能存在的“蛀虫”，都从自己的“帐本”里挖出来。即便这会引起巨大的动盪，甚至让他自己的派系四分五裂，他也在所不惜。他无法容忍任何无法控制的变数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