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孔令杰摇了摇头。不对。风格不对。戴笠的军统,更像是手持大锤的屠夫,他们擅长的是绑架、严刑拷打和灭门,行事风格残忍而直接。他们或许会用专业的武器,但他们绝不会留下“玉蝉”这种带著文人骚客般“雅兴”的签名。在戴笠看来,那是愚蠢且毫无必要的。
cc系的那两位陈先生?
更不可能。那两条老狐狸,更擅长的是在官场上利用文件、舆论和人际关係杀人於无形。他们连血都害怕看见,怎么可能组织起如此乾净利落的一次“外科手术式”的刺杀?
那么,是日本人?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海里停留了一秒,便被他彻底否决。日本人在重庆的间谍网络,早在几年前就被戴笠的军统清洗得七七八八,如今都像过街老鼠一样躲藏。他们现在连自保都困难,更別提主动攻击他这个级別的“国府要员”的左膀右臂了。
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无论多么难以置信,那都是真相。
孔令杰闭上了眼睛。他的大脑,如同一部被启动的超级计算机,开始疯狂地检索、关联、分析著过去一年里,他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所有的人。
沈砚之……沈砚之……沈砚之……
这个名字,像一个索引,在他的记忆宫殿里,不断地迴响。最终,这个索引,指向了一个被他储存在“安全”、“无害”、“可利用”这个分类文件夹里的人。
一个穿著得体的西装,戴著金丝眼镜,永远是一副温文尔雅、谦卑恭顺模样的男人浮现了出来。一个在谈及家人惨死於南京的过往时,眼中会流露出刻骨仇恨,却又能很好地將这仇恨,转化为对“抗日大业”的无限热忱的男人。一个在他面前,永远小心翼翼,匯报工作条理清晰,將物资调配处那些繁杂的帐目,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省心不少的男人。
一个由戴春风亲手提拔,任命为“物资调配处副处长”,並且將“国宝”沈砚之,全权交由他来“安顿”和“管理”的男人。
苏。明。远。
当这个名字,如同惊雷一般,在他那片由无数阴谋和算计构成的、黑暗的內心世界里炸响时,孔令杰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一瞬间,他眼中迸发出的,不是愤怒,不是惊骇,而是一种混杂著荒谬、羞辱,以及一丝……被棋逢对手的、病態的兴奋!
他,孔令杰,自詡为重庆城里最高明的棋手,竟然……被人当成了棋子,而且是在他自己的棋盘上!
他竟然引狼入室,將最危险的敌人,安插在了自己心臟旁边!
那个他以为已经被自己彻底掌控,那个他以为满心只想著依靠自己这棵大树来重建家业、顺便为家人復仇的“苏副处长”,从一开始,就是衝著他来的!
什么重建纱厂,什么为国效力,全都是偽装!
他之前所有的谦卑、所有的恭顺、所有的“忠诚”,都是一场表演!一场演给他孔令杰一个人看的、天衣无缝的、堪称完美的表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压抑的、低沉的笑声,第一次,在这间过分安静的“静室”里响起。孔令杰的身体,因为这无法抑制的笑声,而微微颤抖。他端起酒杯,將杯中那价值不菲的白兰地,如同喝白水一般,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焰,从他的喉咙,一直燃烧到他的胃里。但这份灼热,却丝毫无法压制他此刻从心底升起的、那股让他头皮发麻的寒意。
他现在,终於全明白了。
苏明远根本不是什么被他利用的工具,他才是那个真正的猎人!他接近自己,取得自己的信任,担任这个副处长,根本不是为了权力和金钱。他是为了一个更可怕的目的——復仇。
不,甚至不是復仇那么简单。他復仇的目標,不仅仅是日本人。更是他孔令杰,以及他背后所代表的、所有利用这场国难大发横財的……蛀虫!
“老鬼”的死,根本不是敲山震虎。
那是一封战书!
一封由他的副处长,越过办公桌,亲手递交到他面前的、最狂妄、最血腥的战书!
苏明远在用“老鬼”的命,和那枚沈砚之雕刻的玉蝉,清清楚楚地告诉他:
处座,我,知道你的一切秘密。我,也拥有足以杀死你的力量。现在,轮到你出招了。
郑坤那个蠢货!他还在山下,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满世界抓捕一个虚无縹緲的“盗墓贼”和“女杀手”,他做梦也想不到,他要找的那个真正的“主谋”,此刻或许正安稳地坐在自己的公寓里,喝著一杯茶,像看小丑表演一样,冷冷地注视著他的一切愚蠢行为!
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黑吃黑或者官场斗爭了。
这,是一场战爭。一场在暗影中进行的、你死我活的私人战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