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內的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直到轿车,缓缓地停在了一座建筑的门口。
周敬尧看向窗外,瞳孔猛地一缩。
虹口,东体育会路,7號。臭名昭著的、令整个上海闻风丧胆的日本宪兵司令部——“bridgehouse”。这里是真正的活地狱,任何被带进去的中国人,都只有一个结局。
“大佐阁下……这是……”周敬尧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掩饰不住的颤抖。
米浦大佐,终於转过了头。
他没有看周敬尧,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车窗,落在了这座冰冷的建筑上。
“周君,”他淡淡地说道,“你知道,帝国最看重的是什么吗?”
周敬尧没有回答。
“是『秩序。”米浦自问自答,“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建立一个新的、属於大东亚的秩序。而你,周君,你亲手把它,变成了一场笑话,一场混乱。”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冰冷,“一个无法维持秩序的人,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但是……一个彻底失败过的人,或许……能对『混乱,有更深刻的理解。”
车门开了。两名面无表情的日本宪兵,站在门外。
“米浦阁下!我还有用!我知道苏恆茂那块怀表的秘密!我能帮帝国找到那条供应链!再给我一次机会!”周敬尧终於崩溃了,他抓住米浦的胳膊,歇斯底里地叫喊道。
米浦厌恶地甩开他的手,就像甩开一件垃圾。
“你的用处,我们会在这里,一点一点地,『聊出来的。”
他对著宪兵,挥了挥手。
周敬尧被两个宪兵,粗暴地拖下了车。他那身名贵的白色燕尾服,在地上拖出骯脏的痕跡。他还在徒劳地挣扎著,叫喊著,但那扇沉重的、刻著菊与刀剑浮雕的大门,已经在他身后,缓缓地、无情地关闭。
將他所有的荣耀、野心和哀嚎,都吞噬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
第二天清晨,太阳照常升起。
但上海的天,却彻底变了。
华懋饭店的丑闻,像一场瘟疫,在一夜之间,传遍了上海的每一个角落。大街小巷,无数的市民,都在议论著那场“水晶灯下的雪”。“联银券”的信用,彻底崩盘,无数人拿著手中的偽钞,冲向银行,却只看到紧闭的大门。
而那些与传单一同飘落的“鬼钱”,则成了孩子们手中最新的玩具,和成年人口中最恶毒的诅咒。
“幽灵”的名字,第一次,不再与恐惧掛鉤。他成了一个谜,一个传说,一个在黑夜中,向著偽政府和侵略者,投下战书的、无名的復仇者。
在那艘破旧的煤船上,苏明远看著报纸上那些添油加醋的报导,心中百感交集。他成功了,他们成功了。他们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给了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世界,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转过头,看向船舱。
沈砚之,正默默地,用一块还算乾净的布,擦拭著那把昨晚开过火的毛瑟枪。
而林秀芝,则依旧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她的眼睛,只是空洞地,望著远处灰濛濛的、被苏州河的浊浪拍打著的河岸。
仿佛在那条被他们渡过的、名为“苏州河”的河流对岸,她已经把自己的灵魂,连同那个名为“安安”的小男孩一起,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从此以后,人间,只是炼狱。渡河,只为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