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清脆的珠子碰撞声,在弥漫着腊肉香和草药香的诊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窗外,阳光打在欧阳自奋快步离开的背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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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道一斋开门的时间比平时稍晚了些。
李道一刚把门口“道一斋”的木牌挂正,竹帘就被人从外面“唰”地一声大力掀开。
欧阳自奋站在门口,像一尊风尘仆仆的石像。
他眼下一片浓重的乌青,眼白里布满红血丝,头发不像往日那样梳得一丝不苟,有几缕不听话地翘着。身上还是那件笔挺的白大褂,但领口微微敞着,袖口也沾上了几点不易察觉的墨渍。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里紧紧攥着的一沓厚厚的、略显凌乱的白纸,还有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指节上染着明显的墨色,甚至指甲缝里都是黑的。
他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重的、熬夜之后的疲惫和烦躁气息,像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李道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走进诊室,在红木圈椅里坐下。
欧阳自奋跟了进来,脚步沉重。他把手里那沓纸“啪”地一声拍在诊桌上,动作带着明显的火气。纸张边缘毛毛糙糙,显然被反复翻动揉捏过。
“抄完了!一遍!”欧阳自奋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熬夜后的干涩和强压下的不耐,“五千多字!一个晚上!李道一,你看吧!”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胸膛起伏着,像是在努力平复情绪,又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
李道一没去看他疲惫的脸,也没在意他语气里的火药味。他伸手,用指尖拈起那沓纸的最上面一张。纸张是普通的A4打印纸,上面用黑色的签字笔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字迹潦草,笔画僵硬。
欧阳自奋,他之前写惯了处方上那种字。
那种飞起的,潦草到没人能认识的字。
现在要他一笔一划写正楷,也是难为他了。
尤其最后一页,好多笔画己经颤抖和歪斜,甚至线条粗细都不一样。
李道一的目光在纸上缓缓移动。诊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沙沙声。
欧阳自奋站在桌前,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甲掐进掌心。他盯着李道一的脸,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
是满意?还是嘲讽?
昨晚他抄了几个小时,手腕酸痛,眼皮打架,脑子里全是那些绕来绕去的句子,感觉自己像个没有感情的写字机器。
这份辛苦,总该有点价值吧?哪怕一句“还行”?
李道一翻了几页,速度不快不慢。他看得似乎很仔细。
忽然,他的手指在某一页的中间位置停了下来。
“这里,”李道一的声音响起,平淡无波,“‘万物负阴而抱阳’,你抄成了‘万物负阳而抱阴——全错。”
欧阳自奋一愣,凑过去看。果然,纸上清清楚楚写着“负阳而抱阴”两个字。
这——
他昨晚抄到后面,脑子己经成了浆糊,完全是机械性地在划拉。
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嘴硬道:“笔误!笔误而己,不影响整体。”
李道一没理会他的辩解,手指又往下移了半寸,点在一个字上:“‘冲气以为和’,这个‘冲’,你少写了两个点。”
欧阳自奋定睛一看,那个“冲”字,确实抄成了中字。
“什么是冲气?即五行之气,相克者,互为冲气。”
“而中气,是脏腑的转输、升清降浊等功能,又称脾胃之气。”
“少了两点,错的不是一点半点,是完全错误。”李道一淡淡说道。
李道一的手指继续移动,像一台精准的校对机器。
又翻过一页:“‘大器晚成’,写成了‘大器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