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读居内。徐锋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古籍,目光却并未真正落在书页之上。他已收到确切消息。今日,便是大姐徐脂虎启程前往江南卢家的日子。驿站外,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带着几分深秋的凉意,浸润着空气。北凉王府的旗帜算不上招展,却也足够醒目。数十名精锐扈从,甲胄鲜明,神情肃杀。他们将一辆并不算奢华,但用料考究的马车护在中央。徐骁并未亲至。这在意料之中。如此大张旗鼓的儿女情长,不似那位北凉王的行事风格。徐凤年立于车旁,难得地收敛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他与车帘内的徐脂虎低声说着什么,眉宇间带着几分不舍与担忧。徐锋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隔着人群,静静地望着那辆马车。大姐徐脂虎。那个在冰冷的北凉王府中,少数能给予他几分真心暖意的人。她不像二姐徐渭熊那般智计过人、锋芒毕露。也不像未来的青鸟那般,可能身负血海深仇、坚韧隐忍。她只是一个温柔娴淑,一心向佛,渴望平静的女子。可偏偏,生在徐家。平静二字,何其奢侈。一想到她即将远赴千里之外的江南,踏入那个看似锦绣,实则暗流汹涌的卢家。徐锋的心,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微微抽搐。父亲的棋局,他无法阻止。也不愿去螳臂当车般阻止。但他可以,也必须,为大姐加上几重护符。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早已盘桓数日。此刻,终于到了付诸行动的时刻。前一夜,伴读居的灯火比往常熄得更早一些。徐锋的卧房内,并无旁人。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玉盒。盒内盛放着一些色泽奇异的膏状物,以及数张薄如蝉翼、几近透明的“皮”。这便是他以【万物洞悉】解析某些江湖奇术后,结合自身对人体骨骼经络的理解,推演改良而成的“易容·剥皮”之术。此术并非简单的涂抹描画。而是通过特制的药膏改变肌理色泽,再将那经过特殊处理的“人皮面具”覆上。更关键的,在于徐锋以自身精妙的内力,微调面部乃至身形局部的骨骼肌肉。使之与所易容的人物神形兼备,几乎看不出破绽。他屏息凝神,指尖沾染药膏,在脸上细细涂抹。骨骼发出细微的错响,那是他在以内力改变颧骨与下颌的轮廓,甚至眼眶的深浅。面容如泥塑般,在他手中逐渐变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铜镜之中,那个俊美邪气的北凉三公子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容枯槁、眼窝深陷,下巴上留着几缕稀疏花白胡须的邋遢道人。他甚至刻意佝偻了些身子,连带着身高也似乎矮了半分。眼神也变得浑浊不堪,带着几分疯癫之气,仿佛随时会撒泼打滚。这等手段,若非亲见,实难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便是最亲近之人,也断难从这副尊容上,瞧出半分徐锋的影子。清晨,驿站。车队整装待发,扈从检查着最后的细节。徐脂虎在侍女的搀扶下,正要登上马车,眉宇间带着一丝对未知的忧虑。便在此时。驿站外的大道旁,一个形容邋遢、衣衫破旧的游方道士,口中哼着不着调的俚曲,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他像是没看见眼前的车队与扈从一般,竟直直地朝着马车行进的路径中央走去。大有拦路之势。“去去去!哪里来的疯道士,莫要在此挡路!”一名北凉扈从见状,眉头一皱,厉声呵斥,上前便要驱赶。“且慢。”车帘被一只素手掀开,露出徐脂虎温婉的面容。她素来心善,见这道士疯疯癫癫,不似作伪,便出声制止了扈从。那邋遢道士停下脚步。一双浑浊的眼睛,却直勾勾地望向徐脂虎的马车。他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疯言疯语道:“红鸾星动,远嫁江南,看似富贵锦绣,实则前路多舛,步步惊心啊!可惜,可惜!”他声音沙哑,语调怪异。但这几句话,却如同一柄无形的锤子,轻轻敲在了徐脂虎的心坎上。她此去江南,虽是父命,心中何尝没有对未来的忐忑与隐忧?卢家势大,人心难测。千里之外的夫家,究竟是福地还是龙潭虎穴,尚未可知。这疯道士之言,竟是精准地说中了她内心深处那份不为人道的惶恐。徐脂虎微微一怔。看着眼前这疯疯癫癫的道人,心中竟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她本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但此刻,却鬼使神差般轻声问道:“道长……何出此言?”邋遢道士嘿嘿一笑,也不答话。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只是从那破烂不堪的袖袍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枚约莫两指宽,三寸长的桃木符。那木符颜色暗沉,质地粗糙,上面用朱砂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些潦草难辨的符文。瞧着便是街边术士糊弄人的玩意儿,透着一股廉价感。他将这枚毫不起眼的桃木符递向徐脂虎,道:“郡主,贫道与你有缘。”“此乃贫道云游四方时,于一处洞天福地亲手采摘的百年雷击桃木,沐浴七七四十九日香火,绘制而成的护身符。”“可保郡主此去,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你且贴身收藏,莫要离身。”“危急关头,自有妙用!”这番话说得神神叨叨。可他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透出一股莫名的真诚,仿佛蕴含着某种深意。徐凤年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只当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想骗些钱财。刚要开口斥责,却被徐脂虎一个眼神止住。无人知晓,这枚看似普通的桃木符,内里却另有乾坤。它蕴含着徐锋耗费了几乎一夜心神。以【万物洞悉】解析剑道至理。再以【功法融合】之能,将自身所悟的《九问剑法》之凌厉剑意、《北冥诀》之兼容并蓄特性,以及一丝微不可察却至刚至阳的《紫气东来诀》的浩然之气。三者完美糅合。凝练成的一道极其精纯且隐蔽的护身剑气!这道剑气被巧妙地封印在桃木符的符文之内。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与寻常木符无异。便是顶尖高手,若非刻意探查,也难以察觉其异。但若徐脂虎遭遇致命危险,这道剑气便会自动激发,护其周全。其威力,足以应对寻常一品高手之下的绝大多数凶险。甚至,能让某些自以为是的所谓高手,饮恨当场。这不仅仅是一道护身符。更是徐锋以自身武学修为,为长姐远行所能做到的最直接的庇护。徐脂虎看着疯道士那双(伪装的)真诚眼神,又想到他先前那番精准说中心事的话语。心中虽是半信半疑,但终究还是伸出素手,接过了那枚粗糙的桃木符。“多谢道长。”她轻声道。随即示意身旁的侍女:“给这位道长一些银两。”侍女取出一小袋碎银,递了过去。疯道士接过银两,也不称谢,只是揣入怀中。旋即哈哈大笑起来,转身便走。口中还颠三倒四地唱着怪异的偈语:“青牛过江不知返,紫气东来遇真仙。”“情之一字最伤人,不若骑鹤下江南……”声音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在晨雾之中。只留下驿站内外众人面面相觑,皆道是遇上了一个真疯子。徐凤年摇了摇头,对徐脂虎道:“姐,莫要信这些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徐脂虎却将那枚桃木符轻轻贴身收好,对徐凤年浅浅一笑,道:“左右不过一枚木符,带着也无妨,权当是个念想。”说罢,她便登上了马车。车轮缓缓转动,在北凉扈从的护卫下,渐行渐远,最终汇入了通往江南的官道。远处的街角,徐锋目送着车队消失在视野尽头。这枚暗藏玄机的剑符,是他为大姐此行江南埋下的第一颗棋子。至于那疯道士的偈语,前两句“青牛过江不知返,紫气东来遇真仙”,是他随口胡诌,借用了些道家典故,增添几分神秘。后两句“情之一字最伤人,不若骑鹤下江南”,却是他对大姐此行的一丝隐忧与祝愿,愿她能少受情爱所困,若真不如意,能有超脱归隐的洒脱。他悄然离去,在无人察觉的角落,迅速剥离了那层伪装,恢复了北凉三公子徐锋的本来面目,依旧是那副病弱之态,伏笔已埋,静待花开。:()北凉世子?我让徐凤年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