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墨握着匕首,面无表情垂首问他:“他已经入魔,跳脱天地五行之外,世间不容。你身为灵修,不懂得‘除魔、卫道’吗?”
“可那是这些恶人逼他的!”正则狠狠握紧双拳,“凡人折磨他、诱他入魔,不顾他从前是善是恶、是为救人才落入人类手中,为何天道连一点机会都不能再给他?凡人百般挑逗野兽,致使野兽遵循本能伤人,便宣判处死野兽,这就是世间的道理吗?这就是我灵修要学的道理吗?这就是天道吗?”
姒墨轻声道:“是的。这就是天道。”
她回头,没有半分迟疑,将手中匕首轻柔地、无比坚定地送入了灵均头顶。
下一刻,所有张牙舞爪的血红参须猛然僵住,继而寸寸碎裂散去。
正则膝行狂奔至灵均面前,却只扑了一个空。
灵均的身形缓缓崩散缩小,弥漫在小院中的魔气如同鲸鱼吸水,沿着灵均头顶的切口一束束收回到他眉心,漫天浓雾中,很难发现那其中还夹杂了另一道不显眼的黑色气流。
姒墨捧着掌心里恢复了正常大小的人参重新落在地上,踉跄了两步,被赶来的正则扶住。
流光落尽,尘埃落定。
残破的院子中洒下清冷的月光,映照着一地狼藉与尸体。
长生梦碎,只余满地血腥,与彻骨的死寂。
相传和延二年秋,年逾八十的镇东王在一次寿宴上广邀亲友同僚,通宵达旦,歌舞宴饮。然而宴至半酣之时,镇东王失手打翻鎏金孔雀高柄灯台,刹那间火势骤起,火光冲天,怀荒镇上下尽皆可见。寿宴之中宾客共十九人,无一人幸免于难。所幸镇东王子嗣当夜俱都不在府中,免于此劫。
镇东王一生征伐,功勋卓著,曾为先帝股肱之臣,又蒙当今圣人倚重,驻守漠南,开疆守土,护国安民。
此事闻于朝野,圣人念其功绩,悯其遭遇,赐以金缕玉衣,陪葬珍宝无数,下诏厚葬之。
再后来,有人经过镇东王府旧址时,还能从那烧焦了的断壁残垣中,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梨花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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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君,我的弟弟……还会重启灵智吗?”
林间秋意正浓,残叶铺了满地。少年掌心捧着一只小陶盆,陶盆里种了一株头上开着红色小花的人参。
他向姒墨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问道。
“你们当初是多少岁启灵的?”姒墨紧了紧披风,示意他起来。
正则答:“大约八百五十年。”
姒墨愣了一下:“人参一族启灵这样难吗?这么说来,你们比我还要大上几岁。”
“神君是天生神格,我们怎么敢和神君相比。”正则连忙重新跪下,垂首恭敬答道。
山风吹起落叶,纷纷扬扬迷人眼,沈道固为姒墨戴上兜帽。
姒墨低咳了两声,仿佛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眼天色:“我近日身体不好,就不送你们了。灵均……相当于重生一次,前尘往事尽忘,也未必就能顺利重开灵智。这千年之间,你都要好好护持他。”
“我会的。”正则应下。
他抬头看了眼脸色微微发白的姒墨,再次重重磕了几个头,郑重道:“多谢神君恩情。祝神君,万世不朽。”
姒墨轻轻点头。
正则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神君,经此一事后,我仍不知我与灵均二人谁坚持的道才是对的,能否恳请神君示下?”
姒墨垂了垂眼,掩去了眸中些许疲惫,问他:“如今你们还各坚持着彼此的道吗?”
正则摇头:“我也不知。”
姒墨叹气:“那就去更多的地方吧,陪钱佑走完这一生,然后去更多人身边,看更多的故事,直到你们不再有疑问,”她看向远方夕阳,“我不能传你们道。”
正则再次谢过姒墨,然后起身,走向不远处的钱佑母子二人。
姒墨与沈道固并肩站在暮色里,带着念窈等人,向钱佑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