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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郁达夫与创造社流派的其他小说家(第4页)

自从这一回之后,她每天差不多总抽空上我那里来。两人的感情,也渐渐的融洽起来了。可是无论如何,到了我想再逼进一步的时候,她总马上设法逃避,或筑起城堡来防我。到我遇见她之后,约莫将十几天的时候,我的头脑心思,完全被她搅乱了。听说有呼吸器病的人,欲情最容易奋兴,这大约是真的。那时候我实在再也不能忍耐了,所以那一天的午后,我怎么也不放她回去,一定要她和我同去吃晚饭。

那一天早晨,天气很好。午后她来的时候,却热得厉害。到了三四点钟,天上起了云障,太阳下山之后,空中刮起风来了。她仿佛也受了这天气变化的影响,看她只是在一阵阵的消沉下去,她说了几次要去,我拼命的强留着她,末了她似乎也觉得无可奈何,就俯伏了头,尽坐在那里默想。

太阳下山了,房角落里,阴影爬了出来。南窗外看见的暮天半角,还带着些微紫色。同旧棉花似的一块灰黑的浮云,静静地压到了窗前。风声呜呜的从玻璃窗里传透过来,两人默坐在这将黑未黑的世界里,觉得我们以外的人类万有,都已经死灭尽了。在这个沉默的,向晚的,暗暗的悲哀海里,不知沉浸了几久,忽而电灯像雷击似的放光亮了。我站起了身,拿了一件我的黑呢旧斗篷,从后边替她披上;再伏下身去,用了两手,向她的胛下一抱,想乘势从她的右侧,把头靠向她的颊上去的,她却同梦中醒来似的蓦地站了起来,用力把我一推。我生怕她要再跑出门,跑回家去,所以马上就跑上房门口去拦住。她看了我这一种混乱的态度,却笑起来了。虽则兀立在灯下的姿势还是严不可犯的样子,然而她的眼睛在笑了,脸上的筋肉的紧张也松懈了,口角上也有笑容了。因此我就大了胆,再走近她的身边,用一只手夹斗篷的围抱住她,轻轻的在她耳边说:

她虽是不响,一面身体却很柔顺地由我围抱着。我挽她出了房门,就放开了手。由她走在前头,走下扶梯,走出到街上去。

我们两人,在日暮的街道上走,绕远了道,避开那条P街,一直到那条M港最热闹的长街的中心止,不敢并着步讲一句话。街上的灯火,全都灿烂地在放寒冷的光,天风还是呜呜的吹着,街路树的叶子,窸窣窸窣很零乱的散落下来,我们两人走了半天,才走到望海酒楼的三楼上一间滨海的小室里坐下。

坐下来一看,她的头发已经为凉风吹乱。瘦削的双颊,尤显得苍白。她要把斗篷脱下来,我劝她不必,并且叫伙计马上倒了一杯白兰地来给她喝。她把热茶和白兰地喝了,又用手巾在头上脸上擦了一擦,静坐了几分钟,才把常态恢复,那一脸神秘的笑和炯炯的两道眼光,又在寒冷的空气里散放起电力来了。

“今天真有点冷啊!”我开口对她说。

“你也觉得冷的么?”

“怎么我会不觉得冷的呢?”

“我以为你是比天气还要冷些。”

“老三!”

“……”

“那一年在苏州的晚上,比今天怎么样?”

“我想问你来着!”

“老三!那是我的不好,是我,我的不好。”

“……”

她尽是沉默着不响,所以我也不能多说。在吃饭的中间,我只是献着媚,低着声,诉说当时在民德里的时候的情形。她到吃完饭的时候止,总共不过说了十几句话,我想把她的记忆唤起,把当时她对我的旧情复燃起来,然而看看她脸上的表情,却终于是不曾为我所动。到末了我被她弄得没法了,就半用暴力,半用含泪的央告,一定要求她不要回去,接着就同拖也似的把她夹上了望海酒楼间壁的一家外国旅馆的楼上。

夜深了,外面的风还在萧骚地吹着。五十枝的电光,到了后半夜加起亮来,反照得我心里异常的寂寞。室内的空气,也增加了寒冷,她还是穿了衣服,隔着一条被,朝里床躺在那里。我扑过去了几次,总被她推翻了下来,到最后的一次她却哭起来了。一边哭,一边又断断续续的说:

“李先生!我们的……我们的事情,早已……早已经结束了。那一年,要是那一年……你能……你能够像现在一样的爱我,那我……我也……不会……不会吃这一种苦的。我……你晓得……我……你晓得……我……我……这两三年来……!”

说到这里,她抽咽得更加厉害,把被窝蒙上头去,索性任情哭了一个痛快。我想想她的身世,想想她目下的状态,想想过去她对我的情节,更想想我自家的沦落的半生,也被她的哀泣所感动,虽则滴不下眼泪来,但心里也尽在酸一阵痛一阵的难过。她哭了半点多钟,我在**默坐了半点多钟,觉得她的眼泪,已经把我的邪念洗清,心里头什么也不想了。又静坐了几分钟,我听听她的哭声,也已经停止,就又伏过身去,诚诚恳恳地对她说:

我斜伏在她的枕头边上,含泪的把这些话说完之后,她的头还是尽朝着里床,身子一动也不肯动。我静候了好久,她才把头朝转来,举起一双泪眼,好像是在怜惜我又好像是在怨恨我地看了我一眼。得到了她这泪眼的一瞥,我心里也不晓怎么的起了一种比死刑囚遇赦的时候还要感激的心思。她仍复把头朝了转去,我也在她的被外头躺下了。躺下之后,两人虽然都没有睡着,然而我的心里却很舒畅的默默的直躺到了天明。

早晨起来,约略梳洗了一番,她又同平时一样的和我微笑了,而我哩,脸上虽在笑着,心里头却尽是一滴苦泪一滴苦泪的在往喉头鼻里咽送。

两人从旅馆出来,东方只有几点红云罩着,夜来的风势,把一碧的长天扫尽了。太阳已出了海,淡薄的阳光晒着的几条冷静的街上,除了些被风吹坠的树叶和几堆灰土之外,也比平时洁净得多。转过了长街送她到了上她自家的门口,将要分别的时候,我只紧握了她一双冰冷的手,轻轻地对她说:

“老三!请你自家珍重一点,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恐怕很少了。”我说出了这句话之后,心里不晓怎么的忽儿绞割了起来,两只眼睛里同雾天似的起了一层蒙障。她仿佛也深深地朝我看了一眼,就很急促地抽了她的两手,飞跑的奔向屋后去了。

这一天的晚上,海上有一弯眉毛似的新月照着,我和许多言语不通的南省人杂处在一舱里吸烟。舱外的风声浪声很大,大家只在电灯下计算着这海船航行的速度,和到H港的时刻。

1927年1月10日在上海

——郁达夫:《郁达夫选集》(上),314—330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

原典点评

因《沉沦》太长,于是选择了影响较小、艺术技巧却更为圆熟的短篇小说《过去》。《过去》还是写男女两性的关系,然而大胆的自我暴露,自怨自艾的感伤颓废,主体宣泄式的浪漫抒情,在这篇小说中基本上是无踪无影了,甚至感时忧国的情怀也消失了,剩下的就是孤独男女的性格碰撞。小说以幽婉之笔将男女之间情爱的病态、偶然与荒诞揭示得入木三分。

二、郭沫若、张资平等人的小说

郭沫若的小说虽然不如郁达夫的小说富有艺术表现力,但他在五四时期发表的小说并不少。从短篇小说《牧羊哀话》开始,异乡情调、传奇式的情节以及浪漫的爱情故事,就使郭沫若小说弥漫在一种浪漫感伤色调中。长篇小说《落叶》以书信体的形式来表现爱情,浪漫感伤的情感强度甚至超过了郁达夫的小说。《漂流三部曲》是由三个短篇小说《歧路》《炼狱》《十字架》构成,《歧路》写的是他在贫困的情况下,将妻子与三个孩子送上去日本的船,抒发了他彷徨于歧路的情怀,还有他对过去的回想以及现实对美的摧残与毁灭。这些浪漫小说往往因情感的一泄无余而使艺术成色不足。

《鸿雏》写庄子在夫人死了之后辞去了漆园吏的微职,回到宋国寄居在陋巷里面,草鞋打得慢,卖出的又少,后来竟因饥饿颈子细长得就像白鹤一样。他想到在梁国做宰相的朋友惠施那里讨碗饭吃,谁知惠施怕他夺了自己的相位,竟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捉拿这个庄骗子”。当庄子被抓到惠施面前,庄子以鹓雏的洁身自好,居然会有鸱鸮以为他是要来争夺死老鼠作比讽刺惠施。小说在行文之中,经常以庄子的人生哲学点染,尤其是描绘庄子的饥饿与路上的野火一段,真是栩栩如生。《马克斯进文庙》虽然艺术表现上不够生动,但以孔子与马克思的对话,最早探讨了马克思主义的中国文化土壤,值得重视。马克思说他的主义不同于否定现世的宗教家与玄学家,子路说他老师也是注重民生的厚生之人,两人学说出发点是相同的。马克思说他要在地上建立一座天国乐园,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孔子拍手说这正是他所理想的“大同世界”,并开始给马克思背诵《礼记·礼运》中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当孔子给马克思介绍中国重视物质财富的文化传统时,马克思说:“我不想在两千年前,在远远的东方,已经有了你这样的一个老同志!”然而小说在强调孔教与马克思主义认同时,忽略了孔子对现实秩序的肯定、循环的和谐的世界观及其上层立场与马克思的背离,也忽略了马克思否定的辩证法、无产阶级的立场以及非圣无法的暴力革命论。

创造社另一位重要的小说家是张资平。张资平(1893—1959),原名张星仪,广东梅县人。1912年赴日留学,创造社发起人之一。1922年出版的《冲击期化石》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留学日本的自叙传色彩,加上青春的反抗与性苦闷,构成了这部小说的基调。随着创造社的向“左”转,他却在向迎合市场专门制造三角恋爱的畅销书写手方向转化,成为现代中国出版长篇小说最多的作家之一。抗战时期沦为汉奸,后被国民政府逮捕。他在五四时期出版了短篇小说集《爱之焦点》以及长篇小说《飞絮》《苔莉》等作品。

张资平的小说在浪漫感伤中较为写实,这与张资平受日本自然主义的影响有关,然而正是自然主义的影响,使爱情与性成为他小说的挥之不去的主题。短篇小说《她怅望着祖国的天野》写秋儿的悲惨遭遇,而秋儿的悲惨又是与性联系在一起的。短篇小说《约伯之泪》表现的是绝望而病态的爱,主人公J在考大学时就认识了连珊,连珊美得令人心颤,很多人为她发狂自杀,J对连珊的爱就变成一个阴暗绝望的故事,并越陷越深,后因痨病而退学。此后他与邻女整日相处,他竟然想通过接吻将自己的痨病传染给邻女,然后一同死去。在日本文学的影响下,张资平的小说中出现了大量的**。短篇小说《梅岭之春》描写的就是保瑛与吉叔叔的**之情。保瑛是一个追求外面世界新奇的童养媳,高小毕业后入教会学校,住在吉叔叔家,在吉叔母去世后她就和吉叔叔发生了**。然而在保瑛怀孕之后,吉叔叔却将她送回乡下去圆房。她埋怨吉叔叔,自己可以为他生孩子,吉叔叔却连给她写信的勇气都没有。长篇小说《苔莉》描写的也是**之爱。小说女主人公苔莉在与白国淳恋爱结婚之后才发现他原来在乡下还有妻室,排起来自己连老二都不是,而是三姨太。苔莉悲痛至极,发誓要寻找专一的爱情。刚升起的文学新星谢克欧看见表嫂苔莉郁郁寡欢,就为其排遣忧愁,二人很快就堕入爱河共赴巫山。谢克欧意识到这种不伦之爱很危险,理性的自我劝告已经挡不住表嫂肉体的致命**。他越是想离开表嫂,就越是疯狂地在表嫂身上索取,而表嫂则感觉自己找到了真爱。他们在欲海中挣扎沉沦,最后俩人相约一起投海殉情,使罪恶终结。张资平五四时期的小说还是有艺术价值的,他的粗制滥造是从在上海滩以小说制造工厂迎合市场时开始的。很多人注意到他五四时期小说的人道主义情怀,忽视了他的基督教救赎的文学立场。可以说,罪恶与救赎渗透在他很多小说中,给他的**小说增加几许深度。

具有抒情感伤风格的还有叶灵凤的小说。叶灵凤(1905—1975),原名蕴璞,江苏南京人。五四时期的小说收在《菊子夫人》《女娲氏之遗孽》等小说集中,20世纪30年代走向新感觉派。短篇小说《女娲氏之遗孽》以女主人公的第一人称叙述,“我”与敬生结婚七年,与莓箴私通三年。“我”感到深深的忏悔,莓箴也从一个活泼青年变得郁郁寡欢,同时“我”又觉得对不起敬生。私通被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在冷眼中挣扎,郁郁成疾。后来敬生也知道了,“我”反而放下了包袱,为莓箴生了一个小孩,并等待着从樊笼里解脱的日子……小说在浓浓的抒情中,细腻地描画了女性的心理。将非常态的**写得很美的还有陶晶孙,在这方面,显然有日本文学的影响。陶晶孙(1897—1952),原名陶炽,江苏无锡人。他不到十岁就随父去日本,娶了郭沫若日本妻子安娜的妹妹为妻,并且是创造社的发起人之一。他在1919年创作的《木犀》,把一曲师生恋弹奏得特别优美。小说中的中学生素威很真纯,比他大十岁左右他以前的小学英文女教习也很真纯,真纯对真纯,就演出了一幕不带任何功利的忘年恋情。整篇小说都仿佛缭绕在木犀的香气中,郭沫若说这是“根本的美”。

滕固(1901—1941),上海宝山人,早年就开始学习美术。1920年赴日留学,与创造社的几位发起人过从甚密,但他与文学研究会的关系也很好。他的短篇小说《壁画》描绘渴求异性的留日学生崔太始,他有妻子有子女,却切齿痛恨有了妻女便不该再有别的念头。他性格孤僻,与很多朋友都绝了交。然而他喜欢的老师女儿南白等都不理会他的爱意,他叹息自己连动物园里有女子扔东西的猢狲都不如。最后他在酒醉后,用血画了一个女子站在他的腹上跳舞,作为他的毕业创作。并非创造社成员而在创造社刊物上发表短篇小说,风格也近似创造社的还有淦女士。淦女士(1900—1974),即后来成为著名古典文学学者的冯沅君,原名恭兰,哲学家冯友兰之妹。她的《旅行》大胆地表现了新一代女性为了争取个人自由与恋爱婚姻自主,挣脱家庭的束缚与恋人一起去旅行。《隔绝》写女主人公在母爱与情爱之间的挣扎与矛盾,母亲是传统的,但她的爱是无私的,为了母亲之爱,“我”回家探母却被关在屋子里与爱人隔绝,他们把“我”的恋爱看成是姘居,并逼“我”立刻做刘家的媳妇。然后“我”就展开联想,想到与爱人在一起的种种甜蜜,大胆宣称“我们的爱”是正当的,“不得自由我宁死”。当联想到甜蜜的旅行时,他们那种卑鄙污浊的心思就不会想到,“我们”在旅馆中甜蜜地相抱一夜,根本就没有发生肉体关系。小说还以诗意的抒情笔调,描写了主人公在新旧交替之间的种种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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