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这种不同?对原作是否一定要“忠实”?
其实,既然是改编,改编者就应该有自己的创作自由:可以是忠实于原作的“照编”,也可以是对原作进行一定程度改造的“改编”,还可以只借用原作模型而引申发挥的“创编”。
具体到本片的改编,尽管威尔斯没有忠实于原作,但它也完全具有自身的思想价值与艺术价值。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改编后的影片比原作的小说,对社会批判的力度、对人生展示的强度,更甚。因为在原作中,出于故意隐晦的考虑,只好将现实躲于梦中;而在影片中,则明目张胆以示天下——现实社会,就是人间噩梦!
这里,不存在对两位作者的褒贬臧否。“时运交移,质文代变”(刘勰《文心雕龙》中语),卡夫卡的小说写于20世纪20年代的奥匈帝国,而威尔斯的影片拍摄于20世纪60年代末期的法国,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了。
例析二《萨罗》
意大利与法国合拍,1975年出品
编导:彼埃尔·帕索里尼(根据萨德小说《索多玛的一百二十天》改编)
剧情简介:
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墨索里尼“社会共和国”首都萨罗城。
在一座豪华大厦的会议室内,主教、法官、总统和公爵正在签署一部“宪法”。于是,萨罗城内气氛剧变:道路被封锁,大规模的围捕进行开来。母亲们号啕痛哭,少男少女们吓得四处躲藏……
被围捕的少年男女们,被带到大厦里。那四位大人物的四个助手、四个中年妓女,在大人物的授意下,千方百计地挑逗少年们……在妓女绘声绘色地讲述间,一位大人物迫不及待地将一个少年男孩拖进隔壁房间。不久走出来说:这个男孩不合他的意。妓女向已被吓坏了的少女们讲授挑逗男人的课程……一个女孩惊骇之后,割断了自己的喉管!
大厅内出现了一场怪诞的结婚场面:一个男孩与一个女孩扮作新郎和新娘,被迫躺在一堆百合花中,这对“夫妻”在胁迫下,惊恐万分……一个权势人物突然冲出来,阻止他们**,宣称“这朵花是为我们保持的”!
接着,几个大人物讨论暴力“美学”。其中一人当场在地板上大便后,让那些敢于抗命、早已在黑名单上注册的年轻人像狗一样跪下,命令他们把还冒着热气的粪便吃掉。看到这种情景,有两个少年精神完全崩溃,趴在地板上,用手指胡乱涂抹起来……
一个妓女在大厅中,向人们讲述她如何杀死自己母亲的故事:“我把她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我从来也没有感受到这种说也说不清的乐趣……”有个名叫艾娃的姑娘,她的母亲就是在围捕时为保护她而惨死于法西斯枪下,听了这个杀母的故事,姑娘痛苦得无法忍受,她跪在那个权势人物面前哭喊:“我请求你尊重我的悲哀,把我杀掉吧!”当她也被迫去吃粪便时,轰炸机正飞临大厦上空。满屋震**。一个权势人物不解地看着姑娘:“真叫人想不通,她在这样的美味面前竟犹犹豫豫!”另一个权势人物则因这种种变态的刺激,产生了周期反应,躲到旁边房间内去发泄兽欲……
上述场面后,恐怖政体规定了粪便管理条例。每个宿舍都放了几个便盆,规定每人必须在此大便,绝对禁止各行其是。第二天,在为全体年轻人举办的“筵席”上,一个个盛满粪便的光洁美观的蒸锅端上餐桌。与此同时,响起墨索里尼慷慨激昂地夸耀法西斯青年团“光荣业绩”的声音。艾娃的精神快要崩溃了,另一个姑娘对她悄声说:“赶快向圣母玛丽娅祷告吧。”与此同时,那个妓女继续绘声绘色又冷酷地讲述她杀死自己母亲的故事。
权势者决定举行“选丑”比赛,但同时荒诞地宣布:获胜者将被枪决。他们一边察看牺牲者们**的躯体,一边讨论变态性行为的乐趣……
获胜者的脑后顶上了一支手枪。扳机扣动了,里面却没有装子弹。权势者残忍地笑笑:“你怎么会想到我们会把你一次性杀死?我们要杀你一千次!”
几个男性权势者在轰炸机的轰鸣中,慢吞吞地梳妆打扮,调整他们的耳环与假发。青年们都在大厅等待着。一个权势人物喊:“拍起手来唱歌!我要让你们临死前快乐快乐。你们中间只有少数几个人能留下来!”手风琴声响起。主教开始主持一种宗教仪式,另外几个权势人物则拉起中意的男孩,作各自的“新娘”。一个见风使舵的“新娘”向大人物表忠心:“我的朋友们都做好了准备……”此时,另一个少年开始告一个姑娘的密,说她藏有男朋友的照片。此种告发行为,顿时引起一连串被围捕少年们的相互告发,乃至刚刚被人告发的那个姑娘,也向权势人物举报:某男孩与某女孩正在**。
权势者怒恨至极:因为他们绝不能容忍有人间这种正常的男女之爱。于是,男孩与女孩当场遭到近距离残酷的枪杀。
最后,这些“牺牲品”们奉命相互残杀。一小队已经被“教育好”的男少年用机关枪向女孩们扫射……
那几个妓女更加疯狂地向少年们讲述兽性的变态故事。
此时,不听“教诲”的姑娘们在院子里正被麻木而疯狂的男少年肢解……
那些权势人物则用看歌剧的望远镜兴致勃勃地观看着。
……炸弹声响成一片。
一个少女被拖到火刑柱上,被残酷地烧炙着;一个男孩被鞭打至死;另一个少年被烙得皮焦肉烂……
权势人物则在优雅的乐曲中,跳着快步舞……
两个被“教育好”的男性少年也合着室内音乐,摇摆起舞,俩人都穿着马靴,把枪支放在一边。跳着跳着,一个少年问:“你的姑娘叫什么来的?”另一个回答:“玛格丽塔。”就在说话的瞬间,这两个少年定成一幅静态造型画面……
作品分析:
本片又名《索多玛的一百二十天》,取材于18世纪法国作家萨德的小说《索多玛的一百二十天》。小说是萨德被封建政权迫害、被关进监狱后,以极快的速度写成的。在作品中,作者以夸张及虚妄的方式,通过一连串性反常行为的展示,表现出当时社会统治者的丑恶与变态,表现社会体制的错乱与腐败。本片导演帕索里尼在改编萨德小说时,去掉了其中性暴行中最不堪入目的部分,同时将萨德所写的18世纪末期的法国背景转移成20世纪中期的意大利,又将“索多玛”这一虚构的地点实化为“萨罗共和国”,以表现墨索里尼体制下那一段臭名昭著的史实——
“萨罗共和国”,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最后18个月中,法西斯势力的最后堡垒。在这段恐怖统治时期内,有72000人惨遭屠杀,40000人被残酷截去肢体,数不胜数的民众被送往集中营……仅仅在马察博托一地,就有2000名村民被害,一大批妇女以及少年被奸污与**。“萨罗”,是意大利人民最不愿记下、又最难以忘记的一段历史!
本片导演帕索里尼则把这一段暴戾的历史与萨德小说中所述的悖逆行径结合起来,只此,便可以感到其创作中异常的愤恨与剧烈的痛苦。
本片四个权势人物(主教、法官、总统和公爵)均取自萨德小说中原型,而分别代表着支撑反动政体的四根支柱——神权、法权、政权与封建传统势力。导演便通过这些抽象色彩的人物及其所作所为,来表明法西斯主义在政治、社会、文化和道德诸范畴的全方位反动与悖谬:以性错乱为表现点,暴露出权势者的堕落与变态;以命令青年吃粪便的暴虐,来揭示法西斯主义的思想灌输;以“选丑”并“枪决选丑的获胜者”,来喻示纳粹的狂悖本质;以俯视青年们自相残杀、壁观而乐,来展现大人物的阴毒权术……
在揭露权势者罪恶的同时,影片又通过处于被统治地位的少年男女们的种种境遇及表现,展示出在那些权势人物的**威下,民众的尊严受到了怎样的践踏、人们的灵魂受到了怎样的扭曲!所有被围捕来的“牺牲品”们,无一例外地成为权势者随时发泄兽欲的工具、成为他们施虐强暴的奴隶、成为这座坟墓般大厦里的必定牺牲;尤为残酷的是,本是供作牺牲的青年男女们,在权势者及其“助手”(如卖身谋生的女人之类)的引导、教唆下,竟也混混然摹仿着权势者,变态与**邪起来。更为可怕的,他们之间不但没能相互帮助、团结起来共同反抗,反而在**威下,为一己的苟活,彼此告密、相互残杀起来!
所有的人,在这座地狱般的“狂欢厅”中,都变成了非人。在此,任何人间真情都不能流露,任何健康的生活行动都被视为反常的罪恶。性反常与性虐待获得“合法”而公开,而正常相爱的那一对少年,却因“大逆不道”而惨遭杀害!
……
整部影片,就在这样因变形、错位而生成的怪诞中,在观众因这别开生面的奇异形象而产生的震动与觉悟中,完成了表述内容,达到了叙事目的。
在此,有一点提示:怪诞确可生出强烈的艺术震撼,进而表现出既定内涵,但绝不能忽略“现实底色与怪诞风格的相与为一”。即是说,不能只为怪诞而怪诞、为手段而手段,一定要使表现手段的怪诞奠基在表现内容的现实基础之上。否则,真若“荒诞不经”,就难免弄巧成拙了。
[1]转引自郑雪来主编:《世界电影鉴赏辞典》,204页,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