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派的反面——从萨蒂到“六人团”的法国音乐
在很多人眼里,法国既不像德国、奥地利那样有着辉煌璀璨的交响乐,也不像意大利那样有着非常流行的歌剧,然而,人们大都没有留意到这样一点,法国音乐在优雅的外表下面,却有着极强的开拓精神。回顾音乐发展的历史我们将发现,开创了最早复调音乐形式的是法国的巴黎圣母院乐派;创作了第一部完整的复调弥撒曲的是法国人马肖(约1300—1377);贯穿文艺复兴时代的著名的佛兰芒乐派的最重要发祥地之一也是法国,并且,这一乐派在其最鼎盛时期是以法国为中心的;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又是一位叫德彪西(1862—1918)的法国人,引领了新的音乐风格。以德彪西的印象派为先导,整个世界的音乐随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20世纪上半叶,是一个音乐风格不断变换更迭的时代,在世界乐坛上,法国的作曲家们差不多扮演着与奥地利“新维也纳乐派”三位大师同等重要的角色。当时,德国最著名的作曲家主要有欣德米特(1895—1963)和奥尔夫(1895—1982),意大利主要有雷斯皮基(1879—1936),英国主要有霍尔斯特(1874—1934)、埃尔加(1857—1934)、沃恩·威廉斯(1872—1958)。而同时代的法国的作曲家,即使不算上德彪西,占有重要地位的人物在数量上也大致与德、意、英三国的总和旗鼓相当,而且在创作思想上也相对于这三个国家的作曲家们要显得更前卫。我们可以列举出这样一份名单:拉威尔(1875—1937)、萨蒂(1866—1925)、鲁塞尔(1869—1937)和“六人团”中的普朗克(1899—1963)、米约(1892—1974)、奥涅格(1892—1955),另外再加上丹第(1851—1931)和瓦雷兹(1883—1965)。
萨蒂、鲁塞尔与“六人团”
在与德彪西同时代的法国作曲家中,人们最熟悉的恐怕要数拉威尔了,但是与德彪西、拉威尔同等重要的萨蒂,以及非同寻常的鲁塞尔,并不为很多人所熟知,而对随后出现的“六人团”,人们往往更是只知其名。本文的目的,就在于通过我自己收集的上述这些作曲家的作品,全景式地展示德彪西到梅西安(1908—1992)之间的法国音乐。
那么,首先让我们进入萨蒂的世界,去看一看那里面都能有些什么奇妙的发现。
可以这样断言,如果称德彪西是新时代音乐的开创者,那么他的“对手”萨蒂就是20世纪先锋派的鼻祖,但最正宗的印象派似乎只有德彪西一人,先锋派却涵盖了20世纪众多特点各异的现代音乐流派。而称这二人为“对手”,是由于他们虽然为好友,并且共同的目标都是力图摆脱瓦格纳的影响,但萨蒂对印象派却持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这种色彩绚丽、过于繁复、过于精细的音乐语言,并不能代表未来音乐的发展方向,他更强调使用朴实、简单、自然、明确的音乐语汇进行创作。萨蒂曾在一本音乐评论的书中说道:“够了,这些云彩、海浪、金鱼缸、仙女和夜晚的芳香,我们需要的是地上的音乐,一种日常的音乐。”
萨蒂的音乐清淡而简洁,通常很短小,在表达上直截了当,既没有宏大的气势,也没有虚饰的伤感。实际上,当印象派已经受到普遍欣赏的时候,萨蒂连同他的音乐却始终处于默默无闻的状态,直到20世纪20年代,他已经过了50岁,才开始成名,这与拉莫(1683—1764)实在是太像了。萨蒂的这位前辈创作出第一部使其成名的歌剧也是在50岁。萨蒂的创作涉及戏剧音乐、大型声乐作品、歌曲、钢琴独奏、四手联弹以及少量其他形式的器乐作品,除钢琴音乐外,最有名的或最独具特色的作品包括:独幕“现实主义芭蕾舞剧”《游行》,两幕“瞬间芭蕾”《松驰》,合唱作品《贫民弥撒曲》,为四位女高音与小型管弦乐队而作的三部分的交响剧《苏格拉底》,独唱与钢琴的五首歌曲《浮沉子》、小提琴与钢琴的《左右观之物(不用眼镜)》等。萨蒂的钢琴音乐数量相对较大,也相对最常被演奏,其中包括非常著名的《**歌舞》和《烦恼》。
萨蒂作品最重要特征之一是古怪的、并与音乐内容毫不相关的标题,除了上面提到的一些,他的钢琴作品中特别有意思的还包括:《梨形曲》、《(为一只狗而作的)松弛的前奏曲》和《(为一只狗而作的)松弛的真正的前奏曲》、《冷淡曲》、《可憎的一瞥》、《沉思的游鱼》、《帷幔前奏曲》、《木制胖好人的素描和媚态》、《消瘦的雏形》、《脱水的胎儿》、《烦人的高贵圆舞曲》、《圆舞曲,我要你》、《英雄天门前奏曲》、《古老和即时的时刻》、《玄秘曲》、《玫瑰十字架的第一箴言》和《来自玫瑰十字架的钟声》等。尽管标题很怪异,但是音乐本身却都非常好听,对于许多人来说,接受萨蒂其实比接受德彪西还要容易许多。在萨蒂的音乐中,印象派所特有的模糊调性是不存在的,取而代之的是清晰明朗的风格,和简单明了的表达,这一特点发展到极端,就是“极简主义”——即“简约派”。《烦恼》被看作是此乐派的开山之作,在这首乐曲中,萨蒂要求将一个主题重复840次,恐怕这是世界上最长的钢琴曲,演奏时间大约18个小时,据记载,1963年在纽约的一次演出,十位钢琴家轮流上阵,最后现场只剩下六位观众,包括一名打着呼噜的记者。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烦恼》不是一首好听的乐曲——只要你不按萨蒂的要求听上840次的话。
三首《**歌舞》(1888)是萨蒂早年的代表佳作,也是演奏频率最高的萨蒂作品,第一和第三首还被德彪西改编成了管弦乐曲,其标题与古希腊的斯巴达一年一度的阿波罗节日有关,在这个节日的仪式上,古希腊男子**而舞。当然,就像萨蒂所有音乐一样,《**歌舞》的音乐本身并未直接去表现这一场景,它们给人带来的仅仅是简朴而优美的旋律。三首乐曲的表情标记分别为:“徐缓而痛苦的”、“徐缓而悲伤的”、“徐缓而庄重的”。第一首暗含着一股莫名的不安感,第二首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忧伤感,第三首既富于沉思性又颇具沉重感。
萨蒂在世时,他的怪异行径和荒诞想法常常令世人侧目,他还曾加入了一个叫“玫瑰十字会”的秘密宗教组织,这个组织在中世纪就已经存在,不过历史上加入该会的名人并不止萨蒂一人,笛卡儿、牛顿、雨果等人也都是这一组织的成员。可以肯定,《玫瑰十字架的第一箴言》和《来自玫瑰十字架的钟声》与“玫瑰十字会”有着直接的关系,前者是一首55秒钟的神秘短曲,宛如后者的前奏,而后者则含有三首乐曲:来自中世纪骑士团的咏叹调、来自高贵的抹大拉的咏叹调和来自隐修院的咏叹调。乐曲涉及了“玫瑰十字会”最重要的历史事件和人物:圣殿骑士团、抹大拉的玛利亚、郇山隐修会,只是标题中将明确的名字隐去了,恰如在古老的神话中“玫瑰”意味着“秘密”那样。
三首四手联弹曲《梨形曲》在今天恐怕已经成为了萨蒂的标志,这是他成熟时期最卓越的作品之一,当初之所以起如此离奇的标题,据说是为了回应德彪西的批评:萨蒂的音乐缺乏形式。而“梨”在法国口语中有“愚笨”之意,因此这一标题本身就是一个玩笑,它也许是在嘲弄德彪西,也许是一种自嘲。《梨形曲》虽然通常被说成三首,但实际上是七首,由三首中心曲与两首序奏和两首附加曲组合而成。序奏“话说在先”:一个徜徉的开始,在不断出现停顿的旋律中,分泌出若有若无的抒情性;“然后是”是“话说在先”的延伸,具有轻妙而洒脱的舞曲风格。中心曲:第一曲——奇妙地将嘲弄讽刺与优美的旋律结合在一起,第二曲——一首奔放活泼的舞曲,第三曲——粗野地开始。在中间部,萨蒂做有“如野兽般的”标注。附加曲:“附录”——宁静而雅致,富于冥想性;“啰嗦”——一个萨蒂式的幽默的结束语。
稍晚期的两套“为一只狗而作的”前奏曲,也许是萨蒂最“不着边际”的作品了。《(为一只狗而作的)松弛的前奏曲》由四首乐曲组成:“内心的声音”、“犬儒主义的牧歌”、“犬齿之歌”、“同友善在一起”;《(为一只狗而作的)松弛的真正的前奏曲》由三首乐曲组成:“严厉的呵斥”、“走向孤零零的住处”、“人面”。完成于同一时期的《可憎的一瞥》,是一套仿巴洛克音乐形式的四手联弹作品,包括俏皮可爱的“田园曲”、变了模样的“众赞歌”、像模像样的“赋格曲”,然而在三首乐曲中,人们无论如何也见不到那“可憎的一瞥”。
萨蒂钢琴音乐最出色的演奏者是阿尔多·奇科利尼(Aldoi),他曾两度录制萨蒂钢琴作品,分别是20世纪60年代和80年代,并以第二次演奏最为成熟,总共五张唱片收入63首作品,全面涵盖了萨蒂的钢琴音乐和四手联弹。与一些演奏家因过分强调萨蒂音乐的催眠效果以致演奏过于拖沓所不同的是,奇科利尼更突出萨蒂音乐中明快和幽默的一面,演奏速度显得稍快一些,避免了令人昏昏欲睡的情况,如果将莱伯特·德·李(ReideLeeuw)演奏的萨蒂与之比较一下,例如《**歌舞》的第一首,你将会发现,奇科利尼演奏的萨蒂更加可爱,也更加可亲。在这套唱片中,你还能找到著名的《烦恼》,不过奇科利尼只演奏了1分35秒;如果你非要寻找真正“烦恼”的感觉,那么不妨去找一张由阿兰·马克斯演奏的一个多小时版的《烦恼》,然后连续听18次,我敢保证,你肯定会觉得“烦恼”得不得了!
现在,让我们再回过头来看一看当时的另一位作曲家——鲁塞尔。这位作曲家生前曾被认为是20世纪法国音乐大师中最缺乏魅力的一个,因此很少得到人们的关注,直到他去世之后,才受到越来越高的评价,以致许多一度被认为最具法兰西特点的作曲家相继失色。尽管鲁塞尔年幼时就已显露出音乐才华,但后来却在海军任职,直到25岁才开始专攻音乐,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又服役于法国军队,直到49岁才因健康原因而隐退,同时开始专心致力于作曲。鲁塞尔虽然比拉威尔小六岁,但二人却在同一年谢世,从音乐风格上看,他们又都对古典趣味颇为倾心,只是鲁塞尔更进了一步,发展出了自己独特的新古典主义风格,将斯特拉文斯基式的强烈节奏与大胆和声,与法国式的多姿多彩、并不时带有东方情调的配器融合在一起。
鲁塞尔第一部成熟的作品是芭蕾哑剧《蜘蛛的盛宴》(1912),创作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这一作品告诉我们,昆虫王国与人类世界是多么的相像:蜘蛛织网捕到一只蝴蝶,它在战利品面前跳起了欢庆的舞蹈。一个水果从树上跌落下来,螳螂与之较量并发起进攻,最终,一群蚂蚁获胜,钻进水果的肉里面。食蚁兽绕着圈跳起了庆祝的舞蹈,这引起了蜘蛛的注意。一只蜉蝣出现了,它与其他昆虫们跳起了华尔兹。蚂蚁们从果子里出来了,都比原来长肥了许多。然而蜘蛛却捉住那只蜉蝣,其余的昆虫们举行了一个葬礼,哀悼死去的蜉蝣。夜晚降临了。这部舞剧配乐现在通常以交响组曲的形式出现在音乐会上,总共有八段乐曲:“前奏曲”、“蚂蚁入场”、“蝴蝶之舞”、“蜉蝣的孵化”、“蜉蝣之舞”、“蜉蝣的葬礼”、“夜晚的墓穴”和“在荒僻公园的空中”。
不过,鲁塞尔最成功的作品大都创作于30年代,其中最杰出的有:两幕芭蕾舞剧《巴克斯与阿里阿德涅》、《G小调第三交响曲》和《A大调第四交响曲》等。这些作品的明显特征是节奏粗犷有力,风格很像乡村舞曲,其旋律有一种对抗性的张力,因此那些长长的旋律线绝对不会轻易衰萎。尽管所使用的和声并未脱离传统,然而其章法却时常独到得出人意料,其间也不乏犀利尖刻之处。这些特点似乎与优雅的高卢气质相矛盾,但也正是这些特点使鲁塞尔变得非同寻常。
《巴克斯与阿里阿德涅》是鲁塞尔最著名的作品,故事取材于古罗马神话中关于忒修斯、阿里阿德涅和巴克斯的故事——这里顺便说明一句,酒神巴克斯即古希腊神话中的狄俄尼索斯。整部芭蕾共有15段舞曲,第一幕:“引子”、“青年男女的嬉戏”、“迷宫之舞”、“巴克斯的出现”、“惊慌失措的忒修斯与他的同伴们”、“巴克斯之舞”。情节是:忒修斯在克里特国公主阿里阿德涅的帮助下,杀死了人身牛头怪米诺陶洛斯,在返回希腊的途中,他带着阿里阿德涅以及他从人身牛头怪兽那里拯救出来的希腊男女登上了荒凉的纳克索斯岛。正当他们跳舞庆祝自己获得自由时,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凶险的家伙出现了,他对阿里阿德涅施展魔法,使她失去了知觉。忒修斯与众人在慌乱之中奋力反抗,但令他们大吃一惊的是,这个来犯者竟然是酒神巴克斯。巴克斯命令忒修斯等人离开纳克索斯岛,然后围绕昏睡的阿里阿德涅跳起了热情洋溢的舞蹈。
第二幕:“引子”、“阿里阿德涅的苏醒”、“巴克斯的独舞”、“吻”、“酒神的魔力”、“女祭司们的队列”、“阿里阿德涅之舞”、“阿里阿德涅与巴克斯的双人舞”、“饮酒狂欢”。情节是:阿里阿德涅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同伴不见了,便焦虑地四处寻找,最后发现自己被遗弃了,于是她爬上大海边的岩顶,准备投身脚下的汪洋,不料却倒在了突然出现的巴克斯的怀抱里。酒神给了阿里阿德涅充满魔力的一吻,然后伴着越来越迅猛的节奏,独自为她跳起了舞蹈。戴着葡萄藤花冠的牧神和巴克斯的女祭司们从岩石缝中出来,跳着近乎粗野的舞蹈,两个牧神将一只盛满美酒的金杯献给阿里阿德涅。小提琴柔情的乐声响起,阿里阿德涅不由得翩翩起舞,如在梦境之中,她的舞姿纤柔娇美,越来越炽烈,巴克斯也婆娑入舞,直至最后发展到饮酒狂欢的**。酒神将阿里阿德涅引向岩石顶端,从天上摘下星星编织成皇冠为她加冕。
与这部芭蕾舞剧完成于同一年的《G小调第三交响曲》,是另一部能够充分体现鲁塞尔音乐风格的作品。第一乐章“活跃的快板”第一句的节奏即咄咄逼人,具有极强的冲击力,整个乐章给人以迅猛异常的感觉。第二乐章“柔板——行板——很柔板”包含了曲作者最迷人的绵延而悠长的旋律,而两个异峰突起的**,就从这似乎永远不会间断的旋律线中迸发而出,在结束时,独奏小提琴再次温柔地唱出这一旋律,缓缓向上飞去,然后逐渐消隐,归于沉寂。第三乐章“活泼生动的”以悠然自得的流行曲风开始,主题具有舞蹈性质,近乎喧闹,仅三分钟的长度。第四乐章“有精神的快板”开始时由木管乐器演奏出的娇小精灵闪闪发光、此起彼伏、你追我赶的各种声音显得可爱之极,还有一段小提琴独奏、木管乐器应答的慢板,听上去是透明的,既娇柔又奇幻,结束的**部分光辉夺目,如白炽一般。
鲁塞尔最后一部交响曲《A大调第四交响曲》,在气势上更加宏大,自始至终充斥着如奔腾的熔岩流一般的**。第一乐章“徐缓的—活泼的快板”在一片朦朦胧胧的音响中开始,木管乐器在弦乐的狭缝里演奏出若隐若现的旋律,一个短暂停顿之后,强有力的节奏出现了,音乐变得闪烁不定,在强与弱之间不断变化,时而是隆隆作响的全奏,时而又渐弱为声音的低谷,最后的**震耳欲聋。第二乐章“非常徐缓的”自始至终都有一种游移不定的感觉,就像表情标记所注明的那样,旋律线始终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流动,中部有一个突起的**。第三乐章“谐谑的快板”如奔流一般,迅疾得让人无法抓住。第四乐章“很快板”听起来就像前三个乐章的混合,疾速的、摆动性的、强烈的节奏相继出现,并贯穿始终,最后的**是跃动性的,就像是手舞足蹈的样子。
对于许多人来说,鲁塞尔是一位陌生的作曲家,对他的唱片就更少有接触,而其实只需两张唱片,就可以了解鲁塞尔最重要的一些作品。首先是乔治·普雷特里(GeesPretre)指挥法国国家交响乐团演奏的《巴克斯与阿里阿德涅》全剧和《蜘蛛的盛宴》交响组曲,这一录音对鲁塞尔音乐中粗犷奔放的特点做了传神的诠释,对节奏的把握尤其出色,整个演奏就如同奔流不息的滚滚洪流,同时又极其灵活多变。第二张唱片是尼姆·雅尔维(NeemeJarvi)指挥底特律交响乐团演奏的第三和第四首交响曲,这个版本对于鲁塞尔作品的慢板乐章表现得特别迷人,并十分注重旋律线的延续性,对音乐的张力掌控得也很到位。
作为同时代的法国作曲家,鲁塞尔与萨蒂的音乐风格迥然不同,如果称萨蒂为“怪诞”的话,那么鲁塞尔就应该算是“异类”了,但是,萨蒂的“怪诞”只不过是表面的,鲁塞尔的“异类”却是实实在在的;在他们身后,也出现了不同的局面,萨蒂有“六人团”延续其香火,而鲁塞尔似乎独此一家。
法国“六人团”是为了与俄罗斯“五人团”做类比而提出的一个称谓,出现于1920年1月的一篇音乐评论中,包括的六位作曲家是:迪雷(1888—1979)、普朗克、米约、奥涅格、塔耶弗尔(1892—1983)和奥里克(1899—1983)。“六人团”成员都主张反抗浪漫主义的庞杂繁复,并不同程度地反对印象派含混模糊的音乐语言,他们接受萨蒂的创作思想,希望为法国音乐开创出清新、明快、活泼、简朴的新风格,而这一共同思想所结出的果实,是《六人钢琴曲集》和芭蕾舞剧《埃菲尔铁塔上的婚礼》——后一部作品迪雷未参加创作。
两部作品中的《埃菲尔铁塔上的婚礼》,目前可以找到杰弗里·西蒙(GeoffreySimon)指挥英国爱乐乐团的录音。这是一部具有萨蒂式诙谐的芭蕾配乐,或者说它更像是一系列音乐漫画的组合,从头至尾都显得热热闹闹的。全剧共有十首乐曲:1。奥里克:序曲;2。米约:婚礼进行曲;3。普朗克:空泛的致辞(为两支短号而作的波尔卡);4。普朗克:彩色明信片;5。米约:面目全非的赋格曲;6。塔耶弗尔:电报圆舞曲;7。奥涅格:葬礼进行曲;8。塔耶弗尔:瓜德利尔舞曲(长裤—夏季—母鸡—牧羊女—终曲);9。奥里克:间奏曲;10。米约:婚礼结束。其中特别要提到的是,奥涅格的那首异常沉重的《葬礼进行曲》,竟然引用的是米约的那首极其欢快的《婚礼进行曲》中的旋律,并以小提琴独奏的方式非常悲伤地演奏出来,就像一个十足的“恶作剧”。
不过,“六人团”实际上只维持了最多三年时间,随着时间的推移,六个人的趣味、才能、气质越来越不同,于是便很少再在一起活动了。其中,迪雷最早离开“六人团”,转而从事音乐社会活动;奥里克转向电影音乐创作,并担任了巴黎歌剧院院长;塔耶弗尔——“六人团”中唯一的女性作曲家,在婚后便很少再创作出有影响的作品。因此,“六人团”最后实际上变为了“三人团”。
“六人团”中的普朗克和米约
余下的三个人中,只有普朗克的音乐最接近萨蒂,其中特别是他的钢琴独奏作品,紧紧跟随萨蒂的风格,只不过没有那些怪异的标题。例如一首叫作《牧羊女之歌》(即《田园恋曲》)的小曲,旋律清澈明快,就像儿歌一样朗朗上口。还有《乡村小鸟》,充满了俏皮和机智,由六首短曲组成:“蒂罗尔山歌调圆舞曲”、“断奏”、“乡村风格”、“波尔卡”、“小回旋曲”和“尾声”。普朗克早期创作的为四手联弹而作的《奏鸣曲》,活脱脱就是萨蒂的翻版,首尾两个乐章“前奏曲”和“终曲”,急速的音乐就像是在跳芭蕾,并且一刻不停,似乎永远不会终止,中间乐章“乡村风格”则显得悠然恬静。相比而言,双钢琴曲《悲歌》离萨蒂就远了一些,在轻轻叩响的琴键之间,在静静流淌的琴音之间,包含了更多深沉的情感。除此之外,普朗克还为圆号与钢琴创作过一首《悲歌》。
与萨蒂最大的不同是,普朗克创作了一定数量的大型和较大型的作品,并且在声乐创作方面——包括歌剧和宗教音乐,都获得了很高的评价。这些作品中最著名的包括:歌剧《泰蕾西阿斯的**》和《加尔默罗会修女》、无伴奏合唱《G大调弥撒曲》、《4首圣诞经文歌》和《4首忏悔经文歌》、《圣母经》、芭蕾舞剧《母鹿》、《管风琴协奏曲》、《双钢琴协奏曲》、《钢琴协奏曲》等。而为人声与钢琴所作的许多歌曲,被认为是他成就最高的作品。
普朗克的器乐作品更多体现了他的抒情性趣味,是欢乐与忧愁的混合,他在自然音和旋律性的基础上,装饰以不和谐音,从而极大丰富了音乐的感情色彩,为钢琴、双钢琴而作的两首协奏曲,是这方面的代表之作。而为管风琴而作的协奏曲,在独奏乐器的处理上极为新颖,是此类作品的珍贵之作。
如果按创作顺序来看,上述三部协奏曲中最早创作的是《双钢琴协奏曲》。第一乐章“不过分的快板”以激烈有力、甚至有些狂暴的音乐开始,随后其间穿插的一些舞曲性质的旋律碎片,还保留着曲作者早年的风格;当速度转慢后,音乐变得十分多情,在这段慢板行将结束时,钢琴以很轻的力度快速演奏出一种像是闪闪发亮的奇幻效果;随着镲声响起,音乐又转为快速,钢琴和乐队轮番上阵,演奏出散播阳光的轻快舞蹈;不过这似乎很短暂,在木管乐器的一声尖锐的呼啸过后,是一个停顿,低音弦乐器演奏出宛如夜幕降临的一句,然后又是一个停顿,钢琴的声音便如同夜晚的萤火虫一般一闪一闪地出现,并一直持续到乐章结束。协奏曲的后两乐章相对比较单纯,第二乐章“小广板”的主旋律有着田园恋曲般的甜美风格,第三乐章“很快板”是一个兴高采烈的终曲。
创作于17年之后的《钢琴协奏曲》,在抒情性上得到进一步加强,它的长达十分钟的第一乐章“小快板”,似乎有着一种怀旧情绪,所流露出的脉脉温情,让人觉得暖意融融,所体现出的生命的甘苦,令人感叹不尽。第二乐章“很慢的行板”的主旋律在一开始便以很轻的力度直接进入,它舒展、徐缓、动听、迷人,似有魔幻之力,令人不由自主地跌入到一种迷幻的状态,而其间的旋律的起伏波动,就如同不时显现的海市蜃楼一样;从整体来看,这一慢板乐章是对第一乐章情绪的进一步发展。第三乐章“法国式回旋曲”是一个小巧可爱的乐章,轻盈,跳动,无忧,无虑,天真,无邪。
与前两首协奏曲的抒情性相比,《管风琴协奏曲》就是一部气势非凡的恢宏之作了。这部作品是为管风琴、弦乐和定音鼓而作的,它被划分为连续演奏的七个段落:第一段“行板”:一个庄严的开端,管风琴首先独奏出壮丽的强音,然后很快转为弱音演奏,并伴以很轻的定音鼓的敲击,在管风琴的又一次强音演奏过后,弦乐合奏似从天籁传来,定音鼓的敲击声在背景上若隐若现,管风琴轻轻奏响神秘的乐音,随着一段平静的弦乐合奏,管风琴和定音鼓的轰鸣大作。进入第二段“谐谑的快板”:最短、也最疯狂的段落,显示出逼人的气势,并在骤然间转入第三段“适中的行板”:最长、也最平和的段落,显现着一种虔诚的气质,它在最后逐渐升至由弦乐器全奏和管风琴强音独奏所形成的爆发性的**。之后是一个停顿,随后开始第四段“快板,十分激动的”:音乐挥洒出澎湃的**,在那里面,可以听到“谐谑的快板”的回声。而**过后,管风琴令人迷醉的声音,又在瞬间将我们引领到第五段“非常平静的慢板”:纤细柔美的音乐,使整部作品达到抒情性的顶点。而与之相对应的是第六段“快板”:它使得整部作品达到欢乐的顶点。此刻,管风琴的轰鸣引出最后的第七段“同开始时的速度,广板”:似在空中飘浮一般的乐音,通过管风琴的音管散发出来,或许这美妙的乐声就是心灵安宁的体现吧!最后,管风琴独奏出与开端相呼应的壮丽的强音,结束了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