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轻声嗫嚅:“白月杀头狼的时候,我瞧见了,她眼睛里还有眼泪呢。”
“哼,那又如何?!既然有灵力,为何不早些使出来?若早使出,白灵不会死!我的丈夫儿子,都不会死!”
“住口!”
这一声轻斥一出,空中突然卷起猎猎疾风。白月的姑母震惊地望向素时,望向这个长发披散于风中、突然露出真容来的女子。
她太美,美得天下无双。那精致到极点的五官,那温腻的桃花花钿,明明是平顺的、柔和的,可此刻竟显露出无与伦比的威严来,让白月的姑母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
姑母当年畏惧狼妖,不敢再提为亲人报仇之事,如今也不过是瞧着白月听不到,发几句牢骚话而已。见素时动了怒,她再不敢多说,瑟缩地低下头去。
“呵,你只会低头。旁人替你出头,你便怪她为何不早些救了你的亲人。可你看不到她付出了多少,他又付出了什么。”
素时的宽袖一扬,风卷尘埃,将姑母一并卷起。她慌得手脚并用,可那微末妖力却如何与神力抗衡?
“我将你囚于北海之下,你好好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若要寻仇,你不必找别人,找我素时便是!”
她说着话,劲风已将姑母送走。那兔族妇人呆呆地看着素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不不,我只是想问问……姑娘所说的‘她付出了多少,他又付出了什么’是什么意思?”妇人喃喃问道。
“他不想让你们知道,我不会拂他心意。只是……白月与黝晖,都值得你们永世敬重。”
素时说着,已经转身离去。
景止见那妇人依旧诚惶诚恐,摆了摆手:“不必担心,她最是嘴硬心软。方才她已将神力注入地下,日后此地蓬勃欣荣,你们也可安居乐业了。”
“神……神?”妇人口中结巴起来。景止眯眼一笑:“是啊,她是天上地下唯一一个神。”
也是天上地下,唯一一个我所爱之人。
景止追上素时的脚步,笑意盈盈:“让我猜猜,你在难过什么。”
“我何时难过了?”素时看他一眼,“只是替他们不值罢了。”
“那就让我猜猜,白月明明已经被黝晖吃了,为何又会重新出现,带领白兔族从黑狼族口中存活下来。”
素时一怔:“你猜到了?”
“是啊,还记得我讲过的故事吗?仙界与人间,都有着规范的律例与约定俗成的道德准则。但在妖界的领土之上,信奉的唯一一条规则,便是弱肉强食。对于黑狼妖而言,白兔妖不单单是食物,更能视其修炼的时间长短、身上妖力的大小,为捕食者增加自己的修为。”
素时点了点头。
“所以啊,黝晖眼看着白月无法施展灵力,而白兔族也已经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会让他肝肠寸断、生不如死,可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要为心爱的人做这件事。在白月心中,族群重于自己的性命,否则在白兔一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她便也不会带黝晖回来。”
景止说着,脸上微微露出痛楚之色:“他没有告诉白月,因为这个计划太过残忍。他将她一招毙命,让她免受那么多痛苦,然后,扒下她的皮,用以变做她的模样;啖了她的肉,只为拥有她的灵力。他变成了白月,因为若无巫者的妹妹作为领袖,白兔一族即便面对已极为虚弱的黑狼们,也没有一战的勇气……”
素时又点点头:“他用白月的血,与我换了一块肉,是因为他再不吃肉,便没有丝毫力气了……”
她一边说一边向前走,突然意识到什么,停住脚步,回过头去。
景止望着她,神色宁静。只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波涛汹涌的大海,暗藏了无数让人惊心动魄的漩涡。
素时平静地说:“我早已经不痛了。”
景止也平静望着她,回答:“可我还痛。”
素时的目光一敛,低下头去。景止淡淡笑了一下,仰头望向前方的镇妖石柱:“这结界,该撤了吧。”
“你不怕这妖类的福地再开大门,从此妖类更加强盛,与你们仙人为敌吗?”
素时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她屏息凝神,双手合十,将体内神力汇聚于指间。面前巨柱上的封印渐渐在她面前成为实体,仿佛一张被风吹起、扑簌翩飞的薄纸。神力化为一只无形之中的大手,轻轻将那薄纸撕去。
一瞬之间,凝于边界的妖气向外弥漫,慢慢如水一般,漫向结界之外。
“妖界所剩,已是老弱病残。但愿这一次,能让一些妖类寻到一处新的栖息之所。”
景止看着素时,微微笑着。他想起那年翻阅蒲爷爷的故事时,看到素时的朱批。那时他便觉得,彼此心意相通之感,是那么奇妙而美好。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