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古之神,鲲,在此许诺,将我全部神力,交予素时。我不但要她活着,还要她从此不被看轻。”
——姐姐,我所能送你的东西,不过便是我自己。
“天地作证,鲲将陨灭,在此许下两个愿望。”
“三界平定和睦,升仙台从此封存。”
“姐姐永远幸福……”
鲲说完这些话,在无尽的隆隆回响中,慢慢蜷缩起来。他重新变成一尾鱼儿,渐渐缩小,成了一个渐渐淡去的影子。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他消失于虚空之中,不知这一次会再次涅槃,还是永远消失。
没有人说话。景止的手执拗地支撑着身体,仿佛不这样做,便会倒下。
他的记忆,在那一魂一魄于体内苏醒之时,也一并慢慢浮现在脑海。鲲虽说“你不配知道”,却到底在消逝之前,强行打开了他被尘封的记忆。
相遇……心动……亲吻……离别……思念……一魂一魄永相随,他却如此轻易地抛弃了誓言……他忘了她……看她与另一个人拥抱,却微笑祝福……将她打得吐出血来……把她硬生生逼下了升仙台……他的心头仿佛被一把刀刃割开,涌出心头血来。他闭上眼睛,狠狠咬着下唇,那红唇被生生咬破了,猩红的血随着嘴角蜿蜒而下。
“该死的,明明是你!”耳边传来松香崩溃的怒吼,“你知道她为了你,受过多少苦痛折磨吗?你知道她一个人背负起多少哀伤绝望吗?你知道她多少次几乎就要死去吗?她放出百妖,装作被你推下升仙台,林林总总,不过是想让你做出一番成就,为仙界所容!她这样痴心对你,你还给她什么?!遗忘?背叛?伤害?哈哈!景止,你为什么不去死啊?!”
景止听在耳中,却只是沉默地望向升仙台。若素时当真去了,他不会独活。
可鲲离开时,许诺了她还活着。所以,便是痛,他也不会死。
他要活下来。做错的事情,他要用千年万年去弥补。她恨他也好,怨他也罢,只要留他在身边,他甘之如饴。
景止膝行到升仙台边,向下望去。那无尽的虚空里,哪里是他心心念念之人?
“如果素时喜欢的是鱼丸就好了。”松香冷笑一声,“她最苦最痛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不是你,是鱼丸!如果你从没出现过该有多好!”
她声声如刀,换来的却不过是景止安静的、毫无变化的神色。松香气急败坏,恨不得扑上去咬上一口,却被地锦像抱只猫儿般抱进怀中。
“勿怪,她只是太难过了。”地锦低声说道。景止静静回答:“怎么会怪。
她说的没有错。只是不论如何,我也不会再离开她。做个无赖也好,乞丐也好,总之不会离开了……”
升仙台下,忽然涌现璀璨的光芒,众人凝目望去,心中思绪各自不同。地锦与松香等人的屏息期待自不必提,那些对素时动过手的上仙们,却个个惴惴不安。若她来算昔日的账,又当如何是好?他们十个里倒有九个指望着素时不要回来。唯有景止神色平静,心中亦十分平静。
她生,他生;她死,他死,如此简单而已。
在那升仙台下无尽的虚空中,素时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上涌出无穷无尽的力量。她睁开眼睛,微觉诧异——那力量的波动十分古怪,既非妖,亦非仙。那力量虽然古怪,却十分听从她的心。她轻轻运力,便缓和了下坠之势,冯虚御风之中,渐渐向上飞升。当她重新出现在升仙台上时,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狠狠地扑上来抱住她。他抱得那么用力,仿佛害怕她再一次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她回来了……回来了……从此万丈红尘再不入眼,胭脂美人都是红粉骷髅,他只想守在她身边。否则,他便是身在红尘,心囚北海。
他以为,上天终究仁慈,却忘了鱼丸对他的恨意。鲲失去神识之时,便是这世间最最普通一个少年。他不会怨怼姐姐被抢走,却深恨抢走的那个人不曾珍惜。
所以,他怎会宽宏大量到还给景止一个完完整整的素时?
景止只觉怀中一股巨大的力量翻涌,令他双臂再也无法承受,松脱开来。素时面无表情,那张昔日为妖时便惊艳绝伦的脸孔,今日依旧绝美,却多了神圣不可逼视的威严庄肃。
她望着景止,蹙了蹙眉,轻声问了一句:“你是谁?”
一句话,将他的心打落升仙台,万世不得轮回。
他再也无法压抑翻涌的心头血,轻轻吐出一口猩红的血来,低下头去。前襟白衣,映着斑驳的鲜血,仿佛开在盛雪里的一枝红梅,带着凄然的傲骨,百死而不悔。
景止这一口血,没有人看在眼中。所有人都静静地望着素时。她身上散发着鲲那强大的神力,不必解释,所有人便都明白——她当真成了这世间最后一个神。
众仙噤若寒蝉,不敢抬头。便是松香与地锦,一时之间也不能将眼前这个清冷缥缈的女子,与昔日同行的好友联系到一起。他们默默地伏跪着,却听素时温柔地唤道:“松香?地锦?”
景止刹那间抬起头来,直直地望着素时。
原来……她记得,记得一切,记得所有人。唯有他一个人,被她丢在了往昔记忆的缝隙之中,永远不得自由。
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声音凄厉,远远地,向着世界的尽头飘**开去。
升仙台这一日所发生的事情,成了三界的一桩秘闻。当日在场者人人三缄其口、避而不谈。只是天神归来的传说,还是在人们口中悄然传颂着,从东到西,由南向北。
春风吹尽了枝头柳绿,又是一年炎夏。素时合目躺在**,忽然从坠崖的梦中醒来。一只手轻柔地拂过她冷汗涔涔的额头,又将湿温的手巾轻轻放到她的脸旁。
素时下意识地接住,迷迷糊糊地道:“你怎么同鱼丸一样顽皮?我说过许多次了,别轻易进我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