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又是何苦……”
松香淡淡一笑:“若有一天,我要么灰飞烟灭,要么忘情绝爱,而在此之前连句喜欢也不敢说,那一生还有什么意义呢?升仙,是父母之愿,是师门之责,而我只想为自己活一天。为自己活一天,我便想离师兄再近一点。”
素时不说话了。她久久地凝望着室内燃着的蜡烛,那烛泪渐渐盈满了托盘。
室内安静,便可听见外头隐约的寒风呼啸。松香大约觉得冷,将被子掖了掖。
“睡吧。”松香吹熄了蜡烛,轻声道。她微热的鼻息慢慢变得均匀而缓慢。
素时却没有睡着,在一片无垠的黑暗里,转头望向松香的方向。
“松香,世间之事,要么不能,要么不愿。而他不曾表露出过人的天赋与能力,是不能呢,还是不愿?”
没有人回答,唯有呜咽风声,低低应和。素时不再说话,也闭上眼睛悄然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素时便醒了过来。她睁眼便见身畔松香依旧沉睡着,微微一笑,坐起身来,预备去厨房做些早膳。可她随即便觉得不对——松香睡得怎么这么安静,甚至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一声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尚在梦中的地锦和鱼丸。二人迷迷糊糊地睁眼,地锦披衣下床打开门,却见素时站在门外,一脸苍白。
“怎么了?”地锦急忙问。
“松香没有呼吸了。”素时一字一句地说道,吐字尽量清晰明白。地锦听在耳中,脸色骤变,从她身旁错身掠过,便向隔壁客房跑去。鱼丸也已经从**下来,伸手轻轻拉了一下素时:“姐姐?”
素时仿佛如梦初醒,方才一直提着一口气,如今才缓和下来。她急忙点点头,放下手炉,同鱼丸一起走向隔壁。
二人进了房内,便见地锦坐在松香床畔,目光片刻不移地盯着松香的脸。
素时心中一沉,尽可能地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一遍:“昨日回了客栈,便梳洗睡下,我与松香说了一会儿话,她吹熄了灯睡的,大约是一更的光景。今早我起来,见她睡得毫无声息,便探了一下她的鼻息,才发现已经没有气息了。窗户房门都没有开过的痕迹,我睡得浅,应当也没有人进来过……”
素时的声音虽尽量冷静,可终究还是微微发颤。地锦摆摆手,轻声叹息:“不必说了。此事都怪我。”他垂目凝视着松香的脸颊,那一丝温柔,终于透过层层阻碍,从那素来淡漠的眼波中透了出来,“她强行将一半的仙力逼出身体,才会造成今日的假死状态。”
“假死……”素时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又觉疑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逼出自己的仙力……”
“大概,她终于明白了我的心……”地锦苦笑。
素时心中一紧——她昨日对松香说过,世间之事,要么不能,要么不愿。松香既然这样做,自然是不愿。
她不愿被逼着跳下升仙台,不愿忘记地锦。
素时低下头去:“对不起,地锦,是我的错。我没有忍住,提及了一句……”地锦却轻轻摇摇头,沉默片刻,他慢慢俯下身去,吻上了松香的唇。
鱼丸骇了一跳,连忙用双手捂住眼睛,素时也急忙别开了头。鱼丸小声问道:“姐姐,这是临别一吻吗?”
“胡说。”素时敲了他脑袋一下,“我猜,是在渡仙气。”
的确是在渡仙气,此刻二人身上萦绕着淡淡的五色之气,由地锦这头慢慢传递到松香身上。片刻之后,地锦挪开一些,目光依旧停驻在双目紧闭的少女脸上。松香慢慢恢复了呼吸,眸子未睁,却已先露出笑容:“师兄,我的嘴巴甜不甜?”
地锦苦笑了一声,道:“你总能逼到我。”
他的语气带着三分无奈,七分缠绵。素时情不自禁地向他望了一眼,只觉那双蒙眬的黑眸恍如云破月来,闪烁着万千星辉。
“师兄,我早就想清楚了。你若不爱我,我便正大光明地缠着你,待有一日跳下升仙台,便也了无遗憾。可若是你也喜欢我,那我便要背弃一切,同你在一起。师兄,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地锦沉默了许久,终究又露出一丝苦笑:“你总能逼到我。”
见过父亲成仙后母亲的伤心欲绝、强颜欢笑,他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忘记她,怎么舍得让自己的记忆里再也没有她的音容笑貌……即使有一天,她注定会先一步将他遗忘。
这么多年来,他尊重她的选择,也接受她的决定,不说破,不解释,任由她误会。这么多年来,她从来也不知道——原来他忍受了那么多嘲讽欺辱、贬低懈怠,全都是为了她。
她不是他眼中的笑话,而是一生所爱。
松香睁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笑靥如灼灼桃花般灿烂鲜活。她掀被而起,走到素时面前,抓住素时的双手:“多谢你。”
“不……”素时还觉自责,“我差点就害了你……”
“不不不,你千万别这么想。若不是你,我大概一辈子也不能明白傻瓜师兄的心意。”松香轻轻一笑,“素时,师兄是我的心魔。那日见他给你递上手帕,我便心魔已生。即使那时你正在为我熬汤,我也无法自控地想着若你消失不见该有多好。那只是一瞬间,可就如白纸滴墨,再不复清白。这样的我若跃下升仙台,怕是只会灰飞烟灭。”
地锦一直站在她身后,听到此言微微蹙了下眉头,道:“慎言。”
若换作别人,必定会觉得他不够温柔,松香却嫣然一笑,道:“师兄学会如何明着心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