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折断的妖骨
我不愿一个人被幽禁,而你在红尘中风光无限;我不愿你把我忘记;我不愿你爱世间苍生,独独不爱我!
大半年光阴辗转,变的又岂止是他们。
今日故土,也已经变了模样。昔日的小巷建起了茶坊酒肆,昔日的民居成了大院深墙。街上的人们有的素时认识,有的却全然陌生。他们看向素时的眼光,却大多带着惊异——那脸庞上的白色纱质合欢花,岂像凡间所有之物?
素时想起昔日在这车水马龙的道路中,人们将她围在中间、指责景止为妖的那日,便觉恍如经年。她沿着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的道路走向蒲家,隔得老远便看到她从乡下请来帮佣的姑娘阿肆正在井边打水。她长得胖了一些,变白了一些,明显是生活滋润的样子,素时顿时松了一口气。
见阿肆便知,爷爷过得不错。
她唯一萦怀之事,总算还妥帖。
阿肆抬眼看到她,开始还没有认出来。待见到素时对自己笑了笑,她方才揉了揉眼睛,大声喊起来:“蒲老爷,小姐回来啦!”
鱼丸绷着的脸一下子垮了:“噗,小姐!”他看了看素时,“姐姐何时成了大家闺秀啦?”
“胡说八道。”素时脱口而出,却有一道男子声音同时响起:“不错,胡说八道。”
二人循声望去,便见仙风道骨的蒲爷爷从房内走了出来。多少时日不见,他未见老,还是过去的模样,书生袍子、裹高方巾,慈眉善目的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你素时姐姐从小要操持家事,心思活泛得很——这一点像我。她要是大家闺秀的话,你看我,像大家闺秀吗?”说着,他捏起了兰花指。虽然多日未见,鱼丸还是很不给面子地做出了呕吐状。
爷爷捻着胡子笑道:“她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可在我心中,却胜过所有的大家闺秀。”他说着,目光从鱼丸身上转到素时脸上,微微一笑,“回来啦。”
不过三个字,却胜过千言万语。素时只觉这一路上无数被她刻意压抑着的害怕、委屈与悲伤一下涌上心头,仿佛如鲠在喉。她用力再用力地尽数咽了下去,最终只绽放出一个微笑来:“爷爷,我回来啦。”
那笑容带着说不尽的荒凉凄楚。蒲爷爷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慨叹:“我的素时,长大啦。”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又是一年开春,春雨绵绵,落在枝头红杏上,莹润欲滴。素时从久违的酣睡中醒来,睁眼便见两只燕子在廊下嬉戏飞舞。
她依旧没有梦到景止。
素时坐起身来,披上衣服。屋外已经传来白粥的清香——如今她昔日要忙的家务活计,都有阿肆接手,自己倒成了最最清闲的那一个。
素时下了床,打开厢房的门走出去,只觉得空气都无比清润甘甜,这是一年最好的光景。
只是,她依旧没有梦到景止。
妖心、妖眼、妖血,她都已经得到,可要如何成妖,却不得而知。景止为何不给她任何提示,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或是乘虚发现了什么,将他看得更紧了?
素时心口猛地一揪,转身向爷爷的书房走去。
“来啦。”爷爷放下笔,伸了一个懒腰,他向素时示意桌上的糕点,“吃一个?”
素时心事重重,下意识听话地拿起一个塞进嘴里,却差点吐出来:“怎么这么苦!”
“哈哈,苦吧?我便是靠这个提神醒脑,写出好文章来的。”爷爷笑着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下回拿去茶摊请大家尝尝,大家邻里一场,总是要有福同享的。”
素时听爷爷这么说,便知淄城之人对他们昔日的那点成见已经烟消云散。只是爷爷还是爱记仇的……她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爷爷拿起桌上的一卷书册:“你瞧瞧,这是我所著的第一卷。”
素时将手擦干净,接过书卷认真看起来。比起原来的书卷,爷爷将故事分门别类、由浅入深地整理好了,又加以融合与润色,确实好看不少。
“怎么样?”爷爷问。
“真的很好。”素时诚心诚意地说道。
爷爷见她眉间似有忧色,便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难事,说与爷爷听听?”
素时点了点头,蹙眉道:“也不知此番鱼丸回去,究竟如何……”她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小厮跟着阿肆到了书房门口站定,很规矩地拱着手在外头候着。蒲爷爷瞥他一眼,对素时笑道:“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阿肆,叫他进来吧!”
小厮进了书房,便低着头道:“少爷让我给蒲老爷、蒲小姐带个话,他一切安好,勿念。”
素时忙问道:“你家老太太如何?”
小厮道:“劳您惦记着,老夫人先前一直卧床不起,眼见是不好了。昨日少爷回来,便说自己在外游历已学得法术,掌心对着老太太胸口一拍,老太太即刻便大好了,虽然依旧动不得、说不得,却精神了许多。少爷说这大半年里好不容易得着机缘遇到仙人,学会了这一招半式。仙人说他天生有慧根,只是那仙人要出门游历,便让他先回家来将老夫人救活。待下次他再有机缘学个一年半载,老夫人便可恢复如初了。如今合家都拿少爷当个神仙看呢。”
素时心中一松,嘴角也不自觉地带起笑意。鱼丸这个鬼精灵,倒也真是聪明。这么一番真话掺谎话的言语一出,家中人谁还会给他难受呢?捧着还来不及呢。
他那法力,大约便是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力量吧。经过两次爆发,他竟已能稍作操纵,也实在是极了不起的。
余家的小厮走了,爷爷方才笑道:“放心了吧?余家那小子我是看着长大的,同他爹不一样,是个有七窍玲珑心的,只是从前被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夫子们歪带了,没有表露出来罢了。这一趟出行倒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对那小子实在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