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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一个接一个,盛于夏由周姐照顾着,全程参与,却仿佛一个被操控了的傀儡,她的出场,似乎只是为了给叶凡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他想告诉大家,他为盛文森办的这场葬礼,得到了盛于夏的首肯。他还是那个重情义的叶凡,待盛文森如生身父亲。
空气中沉痛的气息在弥漫、在**漾,每个人都在庄严肃穆中静静地等待,仿佛在等死者的灵魂升入天国。唱诗班为盛文森诵读哀悼诗歌,柔和的曲子缓缓流出,维持着这看似和谐的一幅画面。
似乎每个人都怀着沉痛无比的心情在为死者祈祷,然而真正伤痛的又有几个。不过是各怀心思,做一场戏。你是做戏,还是看戏?真真假假,谁又分得清楚。
直到很久以后,在盛于夏的记忆里,这一天都是一页空白,无论她如何拼命回想,始终找不到蛛丝马迹。那时候陆江南想,她记不得这些也好,至少不会每次一想起,就要遭受命运的凌迟。
葬礼结束后,盛于夏仍旧不吃不喝,陆江南只得请医生为她输营养液,她倒是不哭不闹,任人摆布。周姐见她这副模样,急得团团转,可着急也没有用,只能尽心尽力去照顾她,希望她早些好起来。
时间如同握在手里的细沙,你越是用力抓紧,越是不知不觉中从指缝中溜走。陆江南为自己安排的短暂假期终于接近尾声,他不得不重新投入到战斗中去,毕竟聚力千百员工在等着他养。好在所有的项目都按计划推进,没人给他捅大篓子。忙碌是不可避免的,只能尽量推掉一些不必要的应酬。陆江南在公司时常惦记盛于夏,怕她在家里出事,不过好在周姐对盛于夏很好,有任何问题都会及时报备给他。
刘铮适时挺身而出,为老板分忧,肩上的担子重了不少。其实他很想去看看盛于夏,只是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他总想起前段时间看到她言笑晏晏的样子,不知道他们算不算朋友?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盛于夏又养成了一个新毛病,喜欢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偷偷躲进角落,然后让人一通好找。为此,周姐每天战战兢兢地陪护,生怕她出什么乱子。好在她还算有分寸,也不偷跑出门。
而这个家的气氛逐渐变得诡异,周姐和陆江南在拿看待一个病人的眼光看待她。盛于夏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她根本没病,但她懒得开口辩解什么。没事做的时候,她就找个角落静静地坐下,眼前总能看到一幅意想不到的景象,仿佛新世界的大门瞬间洞开。
陆江南渐渐地适应了这样的盛于夏,他再次联系过姜寒,说了一些她的状况,姜寒建议就医,但陆江南舍不得,他觉得盛于夏一时无法接受亲人离世罢了,真用对待病人那一套对待她,会不会让情况更加严重?
陆江南在公司开了一下午的会议,看数据,听业绩,以及新的战略布局。结束后就立刻驱车回家,还不到下班时间,交通还算通畅。外面气温很低,路上的行人呼出一口口白气,鲜活而孤寂。天空发灰,显得很阴沉,仿佛要下雪。
回家的路上途径T大,校园内学生寥寥,大多已经放假回家。陆江南有些难过,盛于夏错过了期末考,刘特助给她请了长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上课。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吧?所以心才会变得柔软敏感。
一进家门,天空就有雪花纷纷飘下,渐渐地越下越大,仿佛要为整个世界披上银装。
陆江南问盛于夏状况,周姐一边帮陆江南挂衣服,一边说没什么变化,又告诉他,今天盛于夏躲在床脚。
陆江南旋开盛于夏卧室的门锁,打开门环视四周,不见人影。他往床脚处寻找,果然看到盛于夏躲在角落里,她背靠着床沿,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在黑暗里舔舐伤口的小兽,有着孤零零的侧影。陆江南轻手轻脚地靠近,仿佛怕惊动一只猫,但她还是发觉了,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发呆。
陆江南小心翼翼地坐在她旁边,小小的空间里突然入驻了他这个庞然大物,瞬间逼仄起来,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粘稠。但盛于夏没什么反应,从前她是靠近不得的,每次陆江南近身,她就立刻开启防御模式,生怕他有什么不轨行为。可现在整个人好像都迟钝了,对他也不设防了。按理说,他该高兴的,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夏夏,我们说说话好吗?”
盛于夏一点反应也不给,陆江南叹了口气,“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我很担心。”
她仿佛早已置身事外,对来自外界的一切关怀都毫无反应,陆江南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让她有所触动,这让他想起了当初的自己,然后缓缓开口,“我父亲在我大学快毕业的时候去世,母亲因为受不了打击,也跟着一病不起。姜漓因为我不能跟她一起去法国,闹着跟我分手。那段时间所有的事情犹如千斤重担,瞬间压下来,真是让人喘不过气。可是挺过来后,再回头看,觉得也没什么。”事情仿佛过了太久,久到像是在讲一件无关痛痒的事,“你看,你所经历的痛苦,我都尝遍了。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盛于夏眼皮动了动,终于有所反应,她抬头看他一眼,腮边还挂着泪珠。陆江南心有不忍,伸手给她,“夏夏,靠过来。”
盛于夏犹豫了一下,还是挪了过来,将头顶在他肩膀上,开始时还是轻轻的,后来几乎拼尽全力一样,仿佛在寻找一种无坚不摧的停靠。
陆江南扎稳了身体,伸手一把搂住她,把她揉进怀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解悲伤。如果悲伤能被吸食就好了,他来吸走她所有的痛苦,她所尝到的伤痛,他已经历过一轮,不在乎反复煎熬。
晚上盛于夏很出奇地说“饿”,周姐听了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是陆江南好心提醒了一句,她四脚翻飞地去厨房准备饭食,知道盛于夏近来没吃什么东西,怕她受不了大鱼大肉,只准备了清粥小菜。
陆江南亲自喂盛于夏吃饭,把她当孩子一样看待。盛于夏吃了将近一碗,大概已经到了极限,再喂就摇头,还是不怎么说话。
但这个进展是惊人的,陆江南如坠梦中,不相信他的努力见了成效,他从没对自己这么缺乏自信过。纵然商场上杀伐决断,可到盛于夏这里,一切都不管用了,他像小学没毕业的坏学生,一切都得从头学起。
盛于夏吃过饭,又躲回了卧室,陆江南小心翼翼地跟着。房间里灯火通明,衬得窗外面的世界格外的黑。雪还在下,大概已经把世界装点好,就等天亮给人们惊喜。陆江南招呼盛于夏过来一起看雪,她竟然很乖巧,走到他身边站定。
陆江南指给她看,“下雪了。”
盛于夏看着被路灯照亮的方寸之地,有雪花簌簌而下,仿佛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专门辟出来供白雪起舞。
盛于夏应该是高兴的,她没说话,看了一眼路灯下的雪,又转头看陆江南,眼神里闪着莹莹的光芒,像是在诉说着什么。陆江南觉得,她大概是要缓过来了。
但一切并没有陆江南想的那么顺利,盛于夏的毛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她偶尔愿意和他交流,虽然话不多,前言不搭后语,但陆江南都愿意认真作答。多数时候还是不理人,对任何事视若无睹,甚至更过分地躲到衣帽间,不吃不喝,一整天不出来。
陆江南被盛于夏的反反复复折腾的快疯了,前段时间的努力似乎打了水漂,激起一朵水花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好不容易看到的希望,难道就这样破灭了?他有时候恨不得抓住盛于夏的肩膀,好好问问她,到底想怎么样?到底他要怎么做,她才能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