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商场回到家,已经将近傍晚,当我妈看到傅亚斯时,她的表情五光十色,隐隐约约有一种叫做惊喜,我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及时开口打断她:“妈,这是我大学同学傅亚斯,今天他来我们这儿出差我便叫他留下来过年。”
傅亚斯虽有些诧异,但入戏得很快:“叔叔阿姨,过年好,我来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小傅是吧,来坐坐坐。”
因为我爸的学生经常来我家,往年也有家在外地的人来我们家过年,所以我爸妈并没觉得奇怪。傅亚斯像变了个人般,风度翩翩彬彬有礼,在椅子上坐得笔直,连我爸那种不苟言笑的人都难得地多说几句,一板一眼地问着我在外面发生的事。
我妈悄悄拉着我进了厨房,像间谍一般鬼祟:“夏昕,你和妈说实话,这是你同学吗?还是你男朋友?”
“妈,真是我同学。他,他爸妈都在外国,他一个人过年怪可怜的,所以我就把他叫过来过年。”我脸不红心不跳地和我妈说谎,“真没骗你。”
她一边摇头叹气说着“可惜了可惜了”,一边低着头切水果。而客厅里的傅亚斯不知和我爸说了什么,逗得他少有地哈哈大笑,还从柜子里拿出了棋盘,要和他对弈。
傅亚斯紧绷着的神经慢慢放松,换了个放松的姿势坐在柔软的沙发里,像我爸的学生那样喊他老师,我听见他说:“谈老师,我下得不好你别生气。”
灯光下,他笑得特别美好。
我爸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
自彭西南去北京后,再没有人陪他下棋。他教的学生一届一届地毕业,偶尔回来探望他也是稍坐便走,极少有人能像傅亚斯这样,和他对弈好几个小时。
往年吃完晚餐我们全家都会守在电视机前看春节联欢晚会,结果我爸有了棋友后,连晚会也不看,直接拉着傅亚斯去往椅子上一坐:“来,我们再来下几盘。”直到我们看完春节晚会,他才在我妈的催促下才恋恋不舍去洗澡。
我家没有客房,傅亚斯晚上睡的是书房的小床,那张床很小,我爸偶尔批改作业晚了会睡在那儿。
“我家有点小,你别介意,晚上冷我给你多抱一床棉被。”我将手中的被子递给他,“快睡吧,明天我带你出去玩。”
傅亚斯抬起头,小声地和我说了谢谢。待我走出门才听到他后面的半句话:“谢谢你让我过了一个这么温暖的年。”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在睡觉就听到我爸的声音:“将军,小傅,这盘你输了。”我刚走出房间,便看到我爸和傅亚斯坐在昨晚的位置,正下棋下得欢快。见我开门,傅亚斯回头看了我一眼,目瞪口呆。
我还没反应过来我爸已经拉下脸:“这么这副模样,快洗漱去。”
待我洗漱完出来我爸已经收了棋盘,和傅亚斯一起坐在餐桌前,打破了他规定的食不言寝不语,激动地和傅亚斯讨论着棋局。我望向我妈,她无奈地对我摇头:“他已经疯了,早上一大早就把人家小傅叫醒,说要和他下棋,人家小傅都没睡醒,给他弄得一头雾水”
“没事师母,我醒了已经。”傅亚斯像只温暖柔软的兔子,笑得特别无害,我打了个寒战,坐下吃早餐。
傅亚斯一直在我家住到初四,接下来的两天只要眼睛一睁开便被我爸拉去下棋,直到睡觉时间到了才放过他。直到离开前一天,傅亚斯让我带他到处去逛逛我爸才依依不舍让我带他出去玩。
出了大门,我对傅亚斯说:“不好意思,很久没人陪我爸下棋了,他棋逢敌手,太兴奋了,你别介意。”
他侧着头看我,脸上的表情很淡,却是微笑的:“我很开心,我也很久没有下棋了。”
“你看起来不像会下象棋的人?”我问出了心里的疑问,“谁教你的?”
“我爸。”傅亚斯垂着眼,声音不大。好一会儿,我才听见他接着道,“我已经有很多年没和他下棋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傅亚斯说完这句话后,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整个人笼罩在沉沉的阴郁里。我不知道该如何打破他的悲伤,只能故作欢快地对他说:“我带你去我小学看看吧,那所学校快拆了,我以前还翻过墙逃过课!”
他走在我的右边,迈着和我相同频率的步伐。我化身成为导游,带着他到处乱逛,去小学看我从前坐过的课室和桌椅,去小时候我们喜欢爬的小土坡,去以前我最喜欢去的文具店和小卖部。起初我只是打算带他逛一圈,没想到经过那些熟悉的地方会勾起自己的回忆,我突然兴奋起来,像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和他讲着我以前的生活。我沉浸在自己幸福的回忆里,一直没发现傅亚斯始终是沉默的。
我又一次发现时光的力量十分庞大,当走到初中时,我甚至可以云淡风轻地对他说:“这是我的初中,我爸以前也在这儿教过书,不过我初中时发生了很多事,有一段时间我不大愿意回来。但现在我知道,过去就过去了,它不算什么,再悲伤苦痛,它都是过去,不会跳出来再演一遍。”
“我的学生生涯没什么值得铭记,只有一片黑暗。如果问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是什么,我想是遇见你。即使我们曾让对方难过、伤心、绝望,但这都无法以泯灭你曾经给我的美好。”
傅亚斯抬起头,眼睛像黎明的天空,透着朦胧的光亮。
傅亚斯是在大年初四清晨离开的,最难过最不舍的人是我爸谈老师。他听到傅亚斯说要离开后,他将眉头皱得死紧,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以后有空就和夏昕多来玩,别客气,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是谈老师说出来的话。
我妈给傅亚斯塞了一大袋土特产,保持着她特有的风格:“小傅呀,这些你带着车上吃,喜欢吃什么和师母说,下次师母给你邮过去。有空就多来玩,不过下次来别乱买东西了,那些什么营养品我们吃不上,别浪费钱……”
傅亚斯认真地听着他们讲话,时不时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他低着头,所以我并不知道,在听到谈老师与师母说话时,他像个幼儿园的小孩听到第一句夸奖似的,激动得差点红了眼眶。
我送傅亚斯去车站,他对我说:“你家人真的很好,像你一样。”
傅亚斯离开后的第三天,我亦要离开家回去上班。临行前,我妈鬼鬼祟祟地将我拉进房间,忧愁地看了我整整十多分钟才在我催促下慢吞吞地开口:“夏昕啊,你老实和妈说,到底是不是?”
“妈你要我说什么?”
“你是不是和那个医生散了?”
我怔了一下,对上我妈明亮的眸子时有些心虚,将脸别开:“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不是散了,你回来这么多天,除了周舟和几个同事,我怎么都没听你给那个医生打电话?”以往神经粗得像电线杆子的妈妈突然变得敏锐,“而且你看起来不像恋爱的人,反而像电视里那些失恋的女孩子,总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