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一直下了三天,放晴之后,我开始在外面东奔西跑。
遇到傅亚斯那天,我去医院暗访调查是否有乱收费现象,一直忙到下午两点,我才想起自己还没吃饭。
这个钟点医院附近压根没什么好吃的,在便利店买了个面包,等公车的间隙干巴巴地啃着。公车站空****,柏油马路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我艰难往嘴里塞着面包,像完成任务那般用力地咀嚼着,并没注意周遭。
所以,当我抬起头看到傅亚斯那双深邃的眼眸时,差点被面包噎死。
看着我辛苦地咳嗽,他并无动作,只是安静地站在那儿,犀利的目光却没从我身上离开,似乎要用眼神将我千刀万剐,仿佛我吃的不是面包,而是浑浊肮脏的垃圾。此时的他,与四年前我们初识时千差万异,若不是他们长着同一张脸,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
一个美好,一个阴沉。
空气像凝固了一般,傅亚斯像一尊没有感情的木乃伊,静静地矗立在我面前。
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过了一周。
这一周,我每天提前一小时上班推迟一小时下班,把自己搞得心力绞碎身心俱惫就是为了躲开他。没想到出来跑新闻也能遇到。
他耐性很好,估计我不动,他不会先挪地。
于是,我又咬了一口面包,正准备说话,站在面前的人突然抢过我手里啃了一半的菠萝包,狠狠地砸了出去。
我几乎就要破口大骂,可我没骂出来,因为我看到那半个菠萝包砸在一辆熟悉的车上,被窗玻璃反弹到地面。
我有一个交往快半年的男友,在二十天前,他的电话开始关机,后来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有急事要去美国一趟。在一个星期前,北京时间二十二点,也就是美国处于清晨的时候,我锲而不舍拨打他的手机终于通了,却是一个女人接的,说他在睡觉。而此时,他站在离我二十米远的地方,和一个女性生物在一起,手里提着一大袋看起来像是药的东西。
在这之间,我们一直没有联系,我没收到他回国的讯号。
那个女人戴着墨镜,金发,皮肤白皙,穿着宽松的黑T和皮短裤,脚上踩着一双人字拖,若不是她满脸的不耐烦,简直可以拍下来po上微博打上欧美街拍的logo。李维克穿着蓝色polo衫牛仔裤,低头看着滚落在地面的菠萝包,缓缓地抬起头,朝我们这边望来。
这个下午发生的一切,就像电影一样。
我和前男友一起,我男友带着一个我不认识的漂亮女孩,照剧本演,应该是各自散开或者他冲过来和傅亚斯扭打在一起,澄清自己的同时骂我几句婊子。但李维克显然不爱看八点档狗血剧,他和女孩说了什么,对方看了我一眼,很快钻进车里,而李维克大步朝我走来。
“夏昕,我今天刚下飞机,这会还有事,回头我再约你和你解释清这事。”丢下这句话不等我回答,李维克又折返,迅速地钻进车里,从这里逃离。
我茫然地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完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表达此时内心的感受。
身边那人从鼻腔里挤出个声音,虽然细小,还是被我捕捉到,这个哼声,就像一声巨大的嘲笑。想起曾无数次在傅亚斯面前强调自己的男友,强调自己很幸福,我比被扒光衣服赤身**站在他面前还要羞愧。
世上不乏像我这样的人,在曾经伤害自己的人面前异常浮夸和爱逞强,恨不得将全世界的幸福和美好都加诸在自己身上,只是我没想到,谎言败露要比当初被伤害还要难堪。
公车早在我们对峙的时候开走了,下一班还要十来分钟,医院门口打不到车我也领略过,所以我索性沉默地背着包往家的方向走去。身后的人一直跟着,开着那辆破旧的老车,像年迈的老者,跟在我身后喘着粗气。
从医院到家,我走了一个小时,整个人像在水中浸泡过一般,头发也滴答滴答滴着汗。
他跟着我到家楼下,甚至跟了我上楼,在我开了门进屋关门的前一秒,他伸出手卡住门,亦要挤进来。
我按着门板,高声道:“把手拿开,这是我家!”
“不!”
他不紧不慢,料定我不会伤他。
可我就是如此,即使曾被伤得淋漓透彻,即使无数次发誓不再相见,,即使恨不得拿刀将他的名从心上剐出,仍旧不可磨灭,我在意他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得到这个认知,我几乎是自暴自弃地将门拉开,他愣住了。我站在玄关,指着我亲手布置的家,对着他嘶吼:“进来啊,你不是要进来吗?你他妈的给我进来啊!不是想看我笑话让我难堪吗?你进来,现在我给你看,我把心剖开来让你看!让你看看我多狼狈不堪多可笑!现在如你所愿,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亲口告诉你我有多悲惨……”
他一动不动站在那,悲伤的眸子里盛了一个可笑的我,一个满脸眼泪像疯子一样歇斯底里的我。
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半米,但我知道,无论多靠近,我们都无法回到从前。那些爱与伤害像留在锦帛上的墨滴,渗透,扩散,干涸后还会留下污脏的痕迹。
他一直站在门口,低着头,像裁决灵魂的死神。
我瘫坐在地板上,头发蓬乱,宛如骂街的泼妇。
恍惚间,我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从眼前窜过,我正想喊向阳的名字,他又一瞬间消失了。只有傅亚斯,还站在那儿。
他在那里站了许久,我垂头丧气地笼罩在他的影子下。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地流逝。
“如果问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事是什么,我想是遇见你。即使我们曾让对方难过、伤心、绝望,但这都无法泯灭你曾经给我的美好。”
楼道漏出微小的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出冷厉的线条,傅亚斯抿着唇,许久才说话,他的声音浑浊却平静,带着生疏和礼貌:“夏昕,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你的困扰,这些日子给你造成了这么多麻烦我道歉。以后,以后我会如你所愿,消失在你眼前。”说完,他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朝楼梯走去。
他终究还是傅亚斯,他挺直的脊梁,彰显着他的自尊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