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下午,我们几乎没说话。
抵达医院,他沉默地为我挂号,陪我等待,付款,拿药,即使我在病房拆线的那十几分钟他都寸步不离守。医生要他回避,被他冷冷扫了一眼后,竟也没说什么,任他杵在病房里。
护士小姐朝我挤眉弄眼,凑在耳边道:“姑娘,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
“他不是我男朋友!”
“不可能,不是你男朋友怎么可能对你这么好!说来上次你不是晕倒了吗?他也是这样寸步不离守着你,你都不知道他多担心!”
我摇摇头,没再说话。
傅亚斯临窗而立,眼睛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这一刻,他宁静而孤独,像矗立在荒漠里的树。
从医院离开,已是傍晚。
晚霞像丝绸般柔软,将世界包裹入怀。
回去的路上,我都在酝酿情绪,该怎么与傅亚斯好好谈谈。
我那句“傅亚斯我有话和你说”刚出口,他恰好踩下刹车,车停在巷子口一间亮着灯的饭馆前。
他推开车门,道:“先吃饭吧!”
这间饭馆窄小狭隘但还算干净明亮,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傅亚斯娴熟地与他们打招呼寒暄,让我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后,点了几个小菜。
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模样,他朝我丢来介于笑和不笑之间的表情:“这里东西不错,干净便宜,老板人也很好。”
我点点头,看他熟练地用茶水清洗碗筷,心中百味杂陈。
就像他所说的,在我们分开后,他改变了很多。
若是从前他一定不会到这种小馆子吃饭,因为他觉得脏,桌面与椅子上厚厚的油腻会让他失去胃口,绝不会像现在一样坐在这油腻腻的椅子上吃一份蛋炒饭和两个青菜。
他像是看透我的心思一般,说:“你是不是觉得很吃惊,在想象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吃饭?要是以前路过这儿,我肯定连看都不看一眼,可是,你也知道,那是以前。”
我耸耸肩,没说话。
他揉了揉鼻子,有点儿像在笑,眼神浑浊:“如果你试过三天三夜只吃了一包方便面的话,从此之后无论什么东西对你来说都是美食。”他顿了顿,又道,“你觉得很不可思议对吧?别说是你,就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以前总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开了酒吧就觉得自己没什么做不到,直到老头进去了,我才知道没了他,我就是一坨狗屎!我不停地想要脱离他的掌控他的桎梏,可没了他我才发现自己寸步难行,连吃饭的钱都赚不到!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我的胸口像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被灌进冷风。
好在,上菜了,谈话收梢。
当傅亚斯从把菜里的葱辣椒和韭菜细细挑出,说“这些不利于伤口复合别吃”时,我愣了一下,忍不住开口道:“傅亚斯,其实你真的不用这么做!”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许久才放下,看着我,没说话。
“我十分感谢你这些天对我的关心照顾,现在我的手快好了,你也没必要再这样对我。”这句话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但还是再一次强调,“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并不觉得分手了就可以做朋友,就算我不再爱你也不恨你,我也没法和你做朋友!所以,你也没有必要再对我好。”
他用筷子挑盘子里的韭菜,“呵呵”地干笑了两声:“谁和你说了我想和你做朋友的夏昕?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没打算和你做朋友。”他笑声干涩,像一个抽了一整夜烟的老头,他说:“我他妈的从来就没打算和你做朋友!”
他看着我,目光干净澄澈:“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好,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我被呛了一下,脑海嗡嗡作响,面对这样的傅亚斯,我无端地感到紧张,甚至坐立不安。
那种感觉又来了,我迫切地想结束这场对话,然后离开这里。
“我不知道,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什么都不知道!既然你从来都没想过和我做朋友,那么我恳求你放过我!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们好聚好散不可以吗?我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你过你的,我过我的,我们各自生活不好吗?非得这样兵戎相见,相互撕扯伤口,弄得鲜血淋漓你就开心吗?”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想把心剖开来给他看,这场爱让我心力绞碎,我无力反抗,只能祈求他放过我。
“我放过你?可是谁又来放过我!”他歪着头,半边脸落在阴影里,“我是想放过你,让你和所谓的男友双宿双栖!但你他妈的男朋友呢?你受伤的时候他在哪里!他不能照顾你,为什么不把你还给我!”
“我不是东西,更不是你送给他的礼物,不要了就扔掉,想起来了就和他讨回来!我受伤的时候他在哪里?那么你呢?你能保证我每次受伤你都在我身边吗?你能保证在我需要你的时候马上出现吗?无论任何时候!”我冲着他恶狠狠道,“傅亚斯,这些话谁都有资格说,唯独你没有!是谁把我丢在警局里一走了之的?是谁始终不肯相信我没有将颜梦和她的女儿丢进人工湖里的?是谁看着我被关在小黑屋里被折磨到失禁,却连伸出手拉我一把的勇气都没有!是你,傅亚斯,那个人是你!”眼泪顺着脸庞缓缓往下滑,我用力地抹了一把脸,看着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抢走我,是你自己放弃了我!”
他看着我,眼睛里盛满了后悔与忧伤。
过了许久,我才听到他苦涩喑哑的声音:“我错了,夏昕。”
“我不想说什么为自己开脱,但我不想失去你。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夏昕。”
我闭着眼,许多话语在胸腔里翻涌着,可我一句都说不出,沉默地结束这餐不愉快的晚饭。
他浑身笼罩着忧伤,如同一层厚重黏稠令人呼吸困难的阴霾。
直到我下车,他才突然伸出手,拉住我的手,卷起的袖子露出手肘上的疤。我恍然想起上一次我们在医院遇见,至今我都没问他,是去医院干吗。而今想起颜梦的话,以及那夜赛车场上疯狂恐怖的他,这些似乎可以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