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个身着黑衣刚出席追悼会的年轻男女在顾客的窥视和服务员的探究簇拥着走进包厢。一行人嬉笑怒骂,一点都看不出哀伤,刚刚哭得岔气的女孩神色如常,被眼泪模糊妆容的副班长不知何时已补妆,红唇微微上扬,笑得娇羞。
同学聚会更像是攀比和诉苦大会,从前沉默寡言的班长蔡卓似乎混得不错,不停地派发名片:“我现在在新辰工作,新辰你们知道吧?就是周氏旗下的房地产公司,我嘛,就是个小经理,不过你们要是有什么需要忙,尽管说出来,我能帮得上肯定帮!”我下意识转头看周舟,她将名片收进怀中,嗤笑一声。
我安静坐在角落,听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人说相声。在一个小时前,他们还在张诗诗的灵前悲痛欲绝,此时已言笑晏晏,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热菜的香味混合各种酒气,恍惚中,我像是回到大学时代,可眼前的笑脸却无法和从前重叠在一起。
那时他们远比现在可爱,虽交集不多,但不似现在,互攀关系,相互攀比,满口都是名牌、工作、房子和车子。
我左边坐着李维克,右边是面无表情的周舟与笑得谄媚的林朝阳。我看着她们,心情十分复杂。
大学寝室里,除了周舟便是林朝阳与我处得最好。季柯然从一开学便和我们不对头,时不时要大吵一架,最严重的时候,是她在半夜将周舟从**掀起来大闹一场,每每帮我们解围的都是林朝阳。后来,季柯然休学,经历感情变故的周舟去了西藏,四人寝室只有我们两个人住,她便是我最后的依靠。
从前我们同住一屋檐下,同进同出好得像亲姐妹。而现在,我们曾经的好姐妹林朝阳拿着一叠厚厚的保险资料往我们手上塞:“喏,你们看看,帮我买一份保险吧!夏昕周舟,这点钱对你们来说不算什么吧!你们不知道,我业绩不好,再这样下去就要饿死了!周舟,我们是好朋友,你会帮我对吧!”
周舟没说话,微蹙的眉头出卖了她,林朝阳讨好的笑分毫未减。她避开林朝阳炽热的目光,低头看那份保单,半晌没说话。
仅是过去半年时光,我们的生活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的F227,从前的亲密无间,随着我们走出校园踏入社会,逐渐分崩离析。
出走西藏的周舟在我去寻找她的几天后突然只身回到这个城市,立志要考医学系研究生,同时进入父亲的公司。林朝阳去了保险公司,与我们交集逐渐减少,每次打来电话来不像联络感情,更像推销保险,签了几分保单后我婉转地告知她自己负担不起,她便再没与我联系。周舟更是直接,在她第五次打电话推销保险后直接掐了电话,列入黑名单。
而我呢?或许是因为不舍得,或许是别的原因,我没有逃离这个生活了四年的城市,在一间报社工作,社会新闻类的实习记者。
眼前的一切告诉我,那些美好或苦痛的记忆,早已过去,沦为曾经,此时只配拿出来回忆。
晚餐还未结束,周舟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提前离席。我猜更多是因为林朝阳的絮絮叨叨让她不堪其扰,虽然她已练就黑脸神功,但对曾经的好姐妹,更多的还是无奈。
我低头捅捅李维克的手,正想找理由开溜,不知谁开了头,战火烧到我身上。
“谈夏昕,现在在哪高就呀?给张名片吧!”
“旁边是你男友吧,高富帅呢!”
“呀,藏着掖着不说话呀!”
“我小报社实习,没转正,哪有名片。”面对层层别有深意的目光,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幸好李维克帮忙解围。
“哪里是高富帅,你们在场一个个年轻有为,我只是个小牙医,什么时候混不下去了要转行还需要大家多多关照呀!”
蔡卓又开口了:“不对,你的车不是辉腾吗?要七八十万吧!”
“老板的车呢!借来开开。”
刚刚还兴致勃勃的几个女孩,眼中的光瞬间黯淡,意味深长看向我,嘴角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只有林朝阳,看着我的方向,焦点却没落在我身上。
气氛突然就冷了,直到那个叫齐悦的女孩突然开口:“谈夏昕,我没想到你会来。毕竟那个时候,你和张老师闹得这么僵……如果不是你,她还不会被学校开除吧!那时BBS不是还说,你曾经让她失去一个孩子吗?李医生,这些你女朋友都没告诉你吧……”她挑衅地看我,我记得,以前她与张诗诗的关系很好。
“你什么意思?”
周围寂静得可怕,我站起来的动作太过凶猛,让所有人都怔了。我看她,她也看我,眼睛是红的,在场这么多人,大概只有她的眼泪是真的。
我们就这样隔着餐桌对峙着,直到班长打着哈哈将话题扯开,进入新的一番盘查。李维克轻轻在我手背拍了拍,似在安抚我。
即使是李维克这种久经沙场的人,都禁不住他们连环攻势的拷问,他低声道:“我去抽根烟,你抗住,这些小孩子太厉害了!”
他刚走开,林朝阳便窸窸窣窣坐在我身边。
我看她,想如果她向我推销保险我就将手中的资料直接拍在她脸上,她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枚炸弹,猝不及防扔向我,将我炸得支离破碎。
她说:“夏昕,你忘记傅亚斯了吗?”
这一刻,我竟不知换上什么表情,只能愣愣地看着她,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林朝阳没有让我失望:“你应该知道傅亚斯他父亲是什么人吧?他坐牢了!这些你都知道吧?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势利特可笑,可是夏昕啊,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才和傅亚斯分手多久,就和别人好上了,你以前多喜欢傅亚斯呀,可是现在你却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你啊,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啊!”
是的,我知道。
那段时间傅家的新闻铺天盖地,《今报》也赶了一把潮流,报道不少关于前任市长傅年的信息。曾经意气风发,而今贪污入狱,家财散尽,多少人拍手叫好,同时大家都知道,这些只是这个肮脏世界的冰山一角。
此时的林朝阳像一笔尖锐的剑,将我逼进无尽的梦魇,我的脑海中不停回响着“傅亚斯”这三个字。眼前还是这熟悉的人,他们手舞足蹈激动地说什么,我却一句都听不见,犹如看默剧。
不知过了多久,李维克将我从梦魇中拉出来,他蹲在我面前,像在哄小孩子一般:“你怎么又在发呆,走了。”
“他们呢?”
“在外面呢,说要去唱K。”
果然,当我们走出饭店,他们已商讨好下半场的娱乐活动。借口和人有约,我们提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