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唇发白,像刚从手术室推出来失血过多的病人。
“那么多为什么,你从来没有给我答案。”我下意识地挺直背,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说完这句,我便不再说话,唯恐自己会崩溃大哭。
我以为时间可以给我力量,让我成长。但现在我才明白,它没有给我无坚不摧的盔甲,这半年来我的沉静与冷漠都是虚假的伪装。人不可能永远活在伤痛里,但伤痛痊愈亦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还未完全康复,又冒出了一只手,撕开正结痂的伤疤。
傅亚斯的出现就像一把剪刀,猛然剪断我那根紧绷的弦。
“腾——”
现在,它终于断了。
“我相信你。”我听见他说,“当我离开那间小黑屋听到你的哭声后,我就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很离谱,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但我没来得及告诉你,没来得及和你忏悔,你就走了。”
“夏昕,你走之后,我一直在找你,我找过林朝阳,找过彭西南,他们说你去西藏,我不信。我去过你家里,不敢让你父母发现,在你家门口等了很多天,你一直没有出现。”他顿了顿,拳头收紧,“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你可能也从报纸上看过了。我父亲,老头入狱了。”
“所以,对不起,我没有再去找你。”
他顿住,没有再说下去,半边脸笼罩在路灯的阴影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见他的影子在颤抖,细小的,微不可见的抖动。
似乎有一只手在用力地挤压我的肺部,我感到难受,疼痛。我不敢动作,咬紧压根,眼前的光影越来越模糊。
傅亚斯一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是向阳将我从困境中拯救出来,他不知何时走近,探究的眼神来回巡视了许久才古怪的开口:“夏昕,你怎么了?他是谁?欺负你了吗?”以往他都是叫我姐,这会却直呼我名字,目光再次往我脸上扫。
我才知道,我眼睛红了,或许我已经哭了,只是眼泪还没来得及掉下。
“他是谁?”对面的人抢在我面前开口,带着压抑,还有一丝狼狈。他没有看我,而是看着将手搭在我肩上的向阳。
我此时才看清向阳,他应该刚游泳回来,浑身上下只着一条黑色泳裤,头发还在滴着水。他看看他,又看看我,突然爆出让我都瞠目结舌的话:“你说是我谁呀?我是夏昕的男朋友呀我是谁!我还没问你是谁呢!不过你是谁我也不想知道,没意思!”说完转向我,“走吧,夏昕,我们回家。”
对面人的眼神冷得像冰柜,我甚至不用抬头都知道能猜到他此时的脸色肯定比夜色还要黑。
唯恐天下不乱的向阳扯着我往楼上走,走了几步就小声地邀功:“那人是谁?他是不是喜欢你?看,我聪明吧,帮你解决了一个苍蝇……”
我头疼欲裂,连回答他的力气都没有,好在后面的人没有再跟来。
走到楼梯拐弯处,我才听到傅亚斯的声音,此时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有一丝疲惫。
“夏昕,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现在,你也不属于我了吗?”
周遭像坟墓一般寂静,我的胸口像被扎进一把刀,正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我以为自己披上了坚强的盔甲,就可以刀枪不入。而傅亚斯,仅用两句话,便将我杀得片甲不留。
“我求你了,别再来找我,行吗?”
物业只有在收物业费时才能看到人,楼道灯坏了一个多星期还没修好。
黑暗中,向阳用手肘轻轻撞了我:“姐,你是不是生我气?我刚刚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他像一个好心办了坏事的小孩,带着浓浓委屈,“我以为他是纠缠你的苍蝇,所以才冒充你男友。”
“真的没有,我没有生你气,你也没有做错。所以,你可以让我回家了吧?”
上楼后,向阳却不让我回家,硬拉我在楼梯坐下,和只穿泳裤的男生一起坐在楼道的感觉很微妙,无论我怎么驱赶,他都不愿回家换衣服,披了一条大浴巾和我挤在一起。他的眼睛很亮,此时灼灼地盯着我:“可是姐,我感觉你很不开心,要不,我们来玩个游戏,我们各自告诉对方一个秘密。”
我一时间不知怎么接话,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向阳已经开口。
“我爸爸是运动员,国家队,还拿过世锦赛的金牌。很小的时候,我就很崇拜他,立志要像爸爸一样,进入国家游泳队。可是,我没有天赋,无论我多努力,都赶不上爸爸的一半。姐,你说我是不是很笨呀!或者说,我根本不适合走这条路。”这是我见过最深沉的向阳,褪去了以为的嬉皮笑脸,他看着楼梯,似乎在沉思。
“不会的,只要你努力就会成功!”
“可是,爸爸再也看不到了。爸爸,已经过世了。”他的声音很低,最后,终于陷入漫长的沉默里。
“再多的努力,再多的荣耀,那个人不在了,这些还不如废墟上的泥土与尘埃。”他垂下头,把手挡在眼睛的位置。
我突然很想说些什么,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就像他,在黑暗中宣泄出自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