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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先生(第1页)

述孟森先生

商鸿逵

孟先生是我的业师,辞世已经四十五年了,享年七十岁。1937年7月7日,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卢沟桥事变,企图灭亡中国,独霸东亚。先生留守北京大学,目睹敌人暴行忧愤成疾,延至冬尽逝去。病中吟诗多首,痛发所感。我从先生受学甚晚,于其壮年活动事迹,知之颇少。先生之挚好与我熟近者有刘厚生、陈叔通二前辈,亦均故去,征询无从,兹权就所知所闻,略述一二。

先生名森,字莼孙,别号心史,晚年著述多署之,故学术界皆称心史先生。江苏省常州府阳湖县(后并武进县)人。据先生自撰《先考妣事略》云:“森年十四,使就里中名师周载帆先生读……当时所谓读书,以能作制举文为期望,以应试获售为成就之准。”又云:“于制艺应举之外,稍稍窥见学术、事功、文章、经济之靳向。”嗣后留学日本,即志在发挥光大所靳向,先生曾有《新编法学通论》及翻译日人著民法、警察法等书刊行于世。先生早年游幕四方,一度作幕广西龙州兵备道署,北莅哈尔滨,留心观察地方,注意开发经济,先生与南通著名实业家张謇交谊甚厚,为其亲近幕友,生平喜谈实业,即系受其影响。

先生曾参与清末立宪争议,著文表抒所见。又好议税法,有《论裁厘不可为加税所误》《销场税、生产税及通过税界说》诸文章发表。凡此皆先生中年时期奋志经世致用之学的积极表现所在。谨将先生治史成就作为四节,分述于下。

入民国后,先生抛弃政治活动,专力治史尤专清先世事迹,潜心钻研,于民国三年(1914年)发表《心史史料第一册》,从目录观之,已见其对清先世研究规模,列目为:一、满洲名称考,二、清朝前纪,分为“纲领”、“女真纪第一”、“建州纪第二”、“建州左卫前纪第三”、“肇祖纪第四”、“褚宴充善第五”、“妥罗纪第六”、“兴祖纪第七”、“景祖纪第八”,“显祖纪第九”、“附王杲纪第十”;三、清国号原称后金考;四、朱三太子事述。此文后经多年深入探索,再成《明烈皇殉国后纪》长文,内容容后介绍。民国十九年,在南京大学讲授清史,增撰《太祖纪》,合称《清朝前纪》,作为讲义使用。之后,在北京大学讲《满洲开国史》所发讲义将太祖部分裁去未印,但于目录中标列“第十讲太祖新纪上、下”。揣其意旨,或欲扩大别出单行。继而专力从事编《明元清系通纪》,或以此书工作量大遂未能顾及。《通纪》已由北京大学出版部印出十五册,未及完成全稿,忧愤国难辞世。余稿原存我手,十年浩劫有所散失,以即具成例,补纂非难,当勉力为之。

今就先生所印发《满洲开国史讲义》简介内容于下:

满洲在明初称建州卫,后分三个,其建州左卫即为清世直系所自出。清自认之始祖“肇祖原皇帝”,名猛哥帖木儿。《明实录》载:“永乐十一年十月甲戌,建州等卫都指挥李显忠(此为明所赐姓名,原名释家奴),指挥使猛哥帖木儿等来朝贡马及方物,特厚赍之。”[1]又载:“宣德八年二月戊戌,升建州左卫上官都督猛哥帖木儿为右都督。”[2]即在这年十月猛哥帖木儿被“七姓野人”即女真忽喇温等卫所杀,明朝命其弟凡察以都督佥事代掌左卫。清之祖先早受明职,已是铁证,但清之子孙用尽心思,捏造假状,总期如先生所指说:“宁使满洲为崛起之国,不使历史上得寻其为外夷之名称。”[3]还有,参与纂修的部分清遗老们,也竭力为之掩盖曲说,以泯灭其事明之迹。这班人如果不是无知,便是有意,而应当是出于后者。先生集中揭发二百年间清与明之关系真相,诚为历史上一大快事!

追溯谈来,清之祖先直系而有据者,在元朝猛哥帖木儿袭为斡朵怜万户,入明改为建州卫,以阿哈出为首领,阿哈出和猛哥帖木儿皆女真族,亦皆有女进入永乐宫中,永乐帝曾敕命朝鲜允许猛哥帖木儿来京骨肉相见。[4]后即分置左卫授职。清修《太祖武皇帝实录》有注云:满洲之称,“南朝(指明朝)误名建州。”[5]此非数典忘祖,实乃别有用心。先生先于区域作辩说,谓:清代《钦定满洲源流考》卷十三附《明卫所城站考》叙云:“谨案:明初疆域,东尽于开原、铁岭、辽、沈、海、盖。其东北之境,全属我朝,及国初乌拉、哈达、叶赫、辉发诸国,并长白之纳殷、东海之窝集等部,明人曾未涉其地。”此语盖自居于明之化外,示其与明为不相属之故国。所云明初疆域尽于开原、铁岭、辽、沈、海、盖,则以辽东都司辖境而言。明以辽东都司属山东布政司。……女真向化以后,于辽东都司之外,添设奴儿干都司。《明史·地理志》于山东布政使司详其辖境,有辽东都指挥使司,竟削去奴儿干都司不载,以示明无东北之境。然于明之兵制不合,又于《兵志》仍出奴儿干都司及所属三百八十四卫之名。两志不相关照、自成抵牾[6]。

先生阐述其故云:“明自中叶以后,海西常为国屏藩,扈伦四部不亡,清太祖终不得逞,以海西与明休戚相共如此。……乃曰乌喇等为四国,与满洲皆为明之敌国。”原因在于“以海西之为女真,《明史》遂讳之,有不可告人之秘”。[7]

又“明既设建州三卫以处女真,清之先世既受明建州左卫之职。清修《明史》不见于《地理志》,则以辽东都司为明东北之疆域,没其奴儿干都司不载也。《兵志》载卫所之名,又明明有三卫,且有奴儿干都司,以《兵志》不必详设卫之由来及其初授卫职之人物;《地理志》则不能不略叙原始,故露于彼而隐于此,自相违异不恤也”[8]。《满洲源流考》之作“非藉考以显满洲之真,实借考以混建州之迹”[9]。建州未分三卫时,阿哈出、释家奴、李满住祖孙连掌建州卫。李为赐姓,阿哈出汉名李善诚、释家奴为李显忠,李满住为女真一枭雄,宣德、正统初,屡和朝鲜冲突。《明实录》正统三年六月戊辰载:“建州卫掌卫事都指挥李满住,遣指挥赵歹因哈(明代女真多冠汉姓)奏:‘旧住婆猪江,屡被朝鲜国军马抢杀,不得安稳。今移住灶突山东南浑河上,仍旧与朝廷效力,不敢有违。’……从之。”[10]先生云:“此节于建州之占定地点,可以考证明确。灶突山,女真语谓之呼兰哈达(在今辽宁省新宾县),此即宁古塔贝勒发祥之地,清代谓之兴京。而其始实明廷所恩准移住,以避朝鲜之逼者也。朝鲜之屡与建州冲突,正其不愿建州占婆猪江,阑入国境。……盖其时建州卫与建州左卫居尚同地。左卫正当猛哥帖木儿被戕于忽喇温,流离困顿,几不能自存,朝鲜亦不遽以威力相逼,惟注力于李满住,满住遂先请迁地,明以浑河之上灶突山地与之。其后朝鲜再逼左卫,左卫又遁出朝鲜与李满住同居,遂为太祖王业肇兴之所自。故清世历代自称非明属国,其实建州乃明廷恩给,以存之于患难中者。”[11]

土木之变,李满住乘机扰乱,明曾有发兵擒剿满住及凡察(猛哥帖木儿之弟,掌右卫)、董山(猛哥帖木儿之子,掌左卫)三寨(即建州三卫)之议,以其尚未大作举动,暂止讨伐。后来愈益不驯,乃于成化三年用兵建州,此时李满住已老,建州卫事由其子李古纳哈代掌,主谋者实为董山。结果,满住父子被朝鲜兵所杀,董山由北京回归建州途中被明将执杀于广宁。此明代正统以下四朝中建州情况的变化,根据先生所辑有关记载介述如此。

李满住和猛哥帖木儿同族不同宗,凡察为猛哥帖木儿亲弟。因董山先得袭职左卫,凡察同猛哥帖木儿另一子童仓避乱朝鲜,及归,和董山争夺卫职,明乃为凡察辟设右卫,命和童仓同居。此中关系到清所尊肇、兴、景、显四祖,其兴祖之父祖究竟为谁的问题。根据先生考证,清之直系正传应出童仓,而非董山。《清太祖武皇帝实录》记载:都督孟特木生二子,长名充善(即董山),次名除烟。充善生三子,长名拖落、次名脱一莫、三名石报奇。石报奇生一子都督福满(兴祖)[12]。先生参看明和朝鲜记载并驳日本学者之说,认为:猛哥帖木儿有四子,一名阿古,同其父被敌所杀,余三子,除烟而外,一为充善,二为童仓。根据明朝及朝鲜记载,童仓为兄,董山为弟,实为两人。日本学者将童仓、董山作为一人,实误。凡察掌右卫后,有意压抑童仓,故其名不显。及董山就戕,亲属缘坐,发配南疆福建、广东,童仓在内。童仓之名,于《明实录》英宗朝作童仓,中隔孝宗朝,至宪宗朝作董重羊,实乃一人异写。童仓死于戍所,其一子名失保,授指挥佥事,此即石报奇,为兴祖福满之父。明人以董山为正系,而称努尔哈赤为“建州之支部”是有所根据的。努尔哈赤自诩知其十世以来的家世传替,而以石报奇为充善子,恐是出于攀附正系之意。以上为先生治清先世史的创见,简括述之,详深考核,具在本书。

先生于明清史研究,发表单篇论著甚多,总计近百篇,绝大部分收入《明清史论著集刊》及《续编》中,兹不一一举述。其断代专著有《明清史讲义》,系在北京大学历史系授学所用者,于两代政事大端,人物活动皆多具灼见明识,超越前人。

这部讲义共作四编,前二编为明史,后二编为清史。明史始于开国,迄至南明,兼及李自成、张献忠和建州兵事。清史也始于开国,至咸同而止,目录中标“光宣嗣出”。这部讲义经我整理,将道光后期即今作近代史部分裁去,另将原冠于《清史讲义》前的《八旗制度考实》一文,收入《明清史论著集刊》。这部讲义,先生除参用自己所撰有关专题论著外,多取官修正史,也即《明史》及《清史稿》等,旁及其他官私著作,稽考补苴,以求明备。

于明大致分为四个时期,首述明开国制度,列举民事、军事两大端,指出其于土田赋役规划及推行收效之大,关键在能“尽心民事”,“作养廉俭”。[13]但亦责朱元璋“以喜怒用事,是其一失”。[14]引《明史·食货志》,朱元璋以“惟苏、松、嘉、湖,怒其为张士诚守,籍诸豪族及富民田,以为官田,按私租簿为税额”。又引《明史·刘基传》:“惟青田不加,太祖曰:使伯温(基字)乡里世世为美谈也。”[15]又责朱元璋屡兴大狱,诛戕功臣为非。但对之仍作原谅语,说重租“究是对于偏隅”,杀戕“实未尝滥及平民”。[16]他对朱元璋的评价是很高的,主要说他不虐待百姓。认为明之继君,成、弘以后多不肖,然犹逾百余年,至万历朝开始动摇,所赖即在“尚未至得罪百姓”。[17]清代顺治、康熙二帝均对朱元璋极为称赞,即谓其所施民事政策之美善。

言军事,以明卫所比拟唐府兵,谓:“明与唐之初制,其养兵皆不用耗财,而兵且兼有生财之用。”[18]先生对此曾撰专文,稿存我手,惜于十年动乱中遗失,讲义所述即本此稿。

“靖难”一章讲述永乐夺位及仁宣继承治绩。其对朱棣指责夺位之过,杀戕之惨,更谓其三征漠北为黩武,并以派郑和出洋的使命为寻迹建文。此于今日论之,先生实存有偏见,设使无永乐之经营,明代尚难达成统一之局。然仍肯定“成祖(朱棣)之不坠明业,在能遂太祖整饬吏治之意”[19]。总括有明一代之政治,为“民为邦本,使民得所,即为极治,虽有暗昧之嗣君,万恶之阉宦,穷荒极谬,犹数百年而后亡。读史者以此为龟鉴,无得罪于百姓,即为国之根本已得。其余主德之出入,皆非损及国脉之故也”[20]。先生对于中国古代封建君主统治政策,所见虽不够全面,而以为不可过分害及百姓,是治乱关键所在,无疑是对的。

次述明中期,所标章目为“夺门”。先生说,英宗被也先挟走,“赖有弟监国,守御得宜。敌挟帝而无所利,卒奉驾还都修好,不可谓非景帝之功在社稷矣。……贪功之流,拥英宗复辟,反杀景泰时守御功臣,是谓夺门之案。传子宪宗,皆为阉所惑,政令驳杂,纲纪日替。赖有孝宗,挽以恭俭,使英、宪两朝之失德稍有救济,祖宗之修明吏治亦未遽尽坏。考明事者,以孝宗以前为一段落,不至甚戾祖德。故以英、宪、孝三朝合为夺门一案之时代”[21]。本章所评议忠奸事迹不予详介,惟其对于谦则云:“而所杀以为名之于谦,公道已大彰,然终英宗之世不与平反也。……谦事白,成化初冕(冕,谦子)赦归,上疏讼冤,得复官赐祭,诰曰:‘当国家之多难,保社稷以无虞;惟公道之独持,为权奸所并嫉。在先帝已知其枉,而朕心实怜其忠。’天下传颂焉。”先生说:“英宗始终为庸稚之君而已。”[22]

“议礼”一章,首作引语云:“武宗之昏狂无道……得一稍明事理之世宗,依然成守文之世,元气初无亏损也。”[23]其论议礼一事,谓“君之所争为孝思,臣之所执为礼教,各有一是非。其所可供后人议论者,正见明代士气之昌”[24]。此言当指为争议礼,群臣触怒嘉靖,或逮捕或杖死,杨慎大言:“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25]养士即培养士气,记得胡适先生和孟先生谈论明朝“廷杖”,他以为其甘受刑苦而不怨者正是由于养士,这是他的一贯看法。

于明末时期讲述万历之荒怠,天崇之乱亡,附及南明之颠沛,谓“明亡之征兆,至万历而定”[26]。考析详明,持论得当。尤于天崇形势,多具灼见。其言天启初有门户之害,“言官各立门户以相角,门户中取得胜势,而政权即随之,此朋党所由炽也。”又谓“建州坐大,清太祖遂成王业,其乘机于明廷门户之争者固不小也[27]。”。先生以为东林党人与阉党斗争,“此为晚明讲学之风之一变,盖以后不足复言门户”[28]。而于辽东战局,将帅功罪,揭示翔实,用专节辨正袁崇焕之诬枉与崇祯朝之用人。在本章首叙云:“熹宗,亡国之君也,而不遽亡,祖泽犹未尽也;思宗,自以为非亡国之君也,及其将亡,乃曰有君无臣。夫臣果安往?……至崇祯时,则经万历之败坏,天启之椽丧,不得挽回风气之君,士大夫无由露头角矣。思宗而在万历以前,非亡国之君也,在天启之后,则必亡而已矣。”[29]于南明列举弘光、隆武、永历及鲁监国,谓清“深没南明,颇为人情所不顺”[30]。特为矫正而叙其事。

这部讲义,于论述清朝将重点集中放在康雍乾三朝,分作“巩固国基”和“全盛”二章,即一代武事和文治的成就表现所在。其天命以来的前三朝皆与明朝相为起讫,故从简略。清代巩固国基实由康熙,他进行了巩固和扩大统一,从而为近代中国奠定基础。先生于此作重点论述者有“撤藩”、“绥服蒙古”、“治河”和“兴文教”四节。撤藩事件为统一中原之必要措置。先生指出:“南明既亡,天下绝望,谓清业可定矣。实则必危必乱之症结,其不易拔除……其难不啻倍蓰。”[31]对康熙年轻有才颇为肯许,说:“三桂起事之年,圣祖年方冠,撤藩议起,事由尚可喜请归老而由其子代镇,非请撤也。部议遽以撤藩覆允,朝议两歧,英主独断,实已定于此时。”事件结束,不受尊号,即收取台湾也不受尊号。先生引其言:“如政治不能修举,则上尊号何益,朕断不受此虚名也。”[32]康熙的确算得英明有为的青年封建君主,他颇能读书,时御经筵,每日进讲。先生谓其以此而得亲近汉宫,因为,“兵事实力在八旗世仆,人心向背在汉士大夫,处汉人于师友之间,使忘其被征服之苦,论手腕亦极高明矣”[33]。三藩、台湾解决之后,解决蒙古实为实现全国统一的重要关键。当时准噶尔蠢蠢思动,俄罗斯步步侵蚀,西北不安,天下难定。内蒙古各部虽然已附清,而喀尔喀、准噶尔则尚未内属。准噶尔首领噶尔丹抱有并一蒙古及西藏诸地的野心,统一中国内部后的康熙,决不容许其发生这样的分裂行动。康熙曾邀达赖喇嘛和清政府一道对喀尔喀内部哄斗进行和解,而噶尔丹却借机制造矛盾。于是,于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夏,噶尔丹率兵突袭喀尔喀,遍及三部地。三部初意避难俄罗斯,所奉大喇嘛哲布尊丹巴胡图克图主张全部内徙,部众从之。后来实现“多伦会盟”,喀尔喀全部内属。先生于详述经过中附论云:“是时外蒙内向,为清收抚藩属之一大关键,若失之毫厘,折入俄国,北徼全局皆变。喀尔喀既去,必为俄国借取厄鲁特之先机,后来所定新疆天山南北两路,恐亦尽改其形势矣。”[34]所见可谓明透!哲布尊丹巴胡图克图为喀尔喀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之弟,名格根,率三部内属,倾心忠事清朝,最为康熙所敬重。察珲多尔济之孙敦多布多尔济袭爵,娶康熙第六女,进封亲王,其与清室之亲谊如此。格根是为祖国立下大功的。康熙经营北疆,其劲敌为噶尔丹。噶尔丹固一世之雄,而才略则远逊康熙。先生论曰:“要之,噶尔丹内情,帝得厄鲁特报告甚悉,三驾亲征,乃知彼知己,战必胜,攻必克之事。圣祖留心边事,过于朝士大夫,可谓明矣。当时纪载,侈其若何灵异,若何神武,过甚其词,或未可信。”[35]历史学家论人论事,往往由感情所激,言词溢美。读先生论著,尚少此失。结束准噶尔兵事后,青海、西藏也随之而定。其后雍乾时准部尚有战争,然只成地方势力而大统一之局已定,不可动摇。

兵事之外,举“治河”、“文教”为文治主要。于治河,即治理黄河也,即为控制河水泛滥,疏通漕运河道。康熙“十六年略有转机(指三藩兵事),中原已无动摇之象,而(靳)辅以先任皖抚,帝奖其实心任事,急欲治河,遂授为河道总督。”[36]先生引康熙言:“朕听政后,以三藩及河务、漕运为三大事,书宫中柱上。”可见重视程度。又云:“圣祖为阅河而始巡幸。”“兢兢业业于武功告成之后,在帝尚为盛年,而持重有为若是,可谓有道之气象矣。”[37]于文教事业,康熙也颇事提倡,当然他是作为文治政策措施的。先生说康熙“大势稍定,即开‘鸿博’之科,网罗才俊,既修《明史》,并肄诸经。既而南方大定,益治益安,四部诸书,繁重不易整理者,悉诏儒臣因前代之旧审订修补,以便承学之士”。其编纂大量篇幅巨大之书籍,以为有益文教之兴,并且超越前古,先生谓“唐之贞观,宋之太平兴国,明之永乐,皆同此宏愿,而享国之永,举不及圣祖”[38]。所列各书,四部以外并有《图书集成》及《律历渊源》等。先生于乾隆所编《四库全书》有褒有贬,先生谓“清一代有功文化,无过于收辑《四库全书》,撰定各书提要,流布艺林一事。自古明盛之时,访求遗书,校雠中秘,其事往往有之。然以学术门径,就目录中诏示学人,如高宗(乾隆)时之四库馆成绩,为亘古所未有”。继又谓“其搜采各书,兼有自挟种族之惭,不愿人以‘胡’字‘虏’字‘夷’字加诸汉族以外族人,触其忌讳,于毁弃灭迹者有之,刊削篇幅者有之。……以发扬文化之美举,构成无数文字之狱,此为满汉雠嫉之恶因”。[39]

讲义于雍正之创制及雍乾武功之继续,并于嘉道间各地各民族反清起义,均详述始末,以繁不俱举引。总之,先生致力明清断代史研究,成绩斐然。然有精湛处,也有不足处,今日言之,当更有可议处,我们只能以不可苛求于前人的态度来对待。

先生喜为考证故实之文,于明清事案人物多有专篇,如明建文、朱三太子等,于清尤多,合“太后下嫁”、“顺治出家”、“雍正承统”为《清初三大疑案考实》,另《科场案》《奏销案》《字贯案》《闲闲录案》以及董小宛、顾眉(横波夫人)、孔四贞、香妃、顾太清(丁香花)五个女性的著述文字,皆具有时代人事的重要意义,非一时兴致漫然命笔之作。清入关定鼎在一个较长的时期内,对汉族知识分子,是酷厉而无情,打击一大片的。此科场案等四案文字正阐明情实。五个有涉历史的女性的考证,考实释疑,还其本真,也是快事。今举其十余篇,权作代表作云尔。

(一)科场等四案

科场案为乡试舞弊,顺治十四年所谓“丁酉乡试”,主要在北闱(在北京)、南闱(在南京)。北闱被朝臣奏有弊,审讯属实,将考官分别轻重,或处斩,或降级,处斩私情重者,家属都发配关外为奴。对南闱处分更加惨毒,正副考官和十七名同考官全部处斩。两闱考生重行考试,有取有黜。先生辨正诸家私记误处,取其情节近实者,以补官书缺漏,借明真相。根据所见李延年《鹤征录》、王应奎《柳南随笔》:“复试时,既威之以锒铛、夹棍、腰刀,又每一举人以两持刀之护军夹之。”[40]直和对待重囚一样。其引戴璐《石鼓斋杂录》:“殿廷复试之日,不完卷者,锒铛下狱,吴汉槎(兆骞)本知名士,战栗不能握笔。”[41]竟威吓如此!

明清两代科举与功名相联系,而祸福也随之互为转递。观所考涉及桐城方氏一族,南闱主考官方猷,以与作少詹事的方拱乾同族,又以其子章钺参加乡试中试、复试不及格,牵连成罪,方猷处斩,拱乾及其诸子章钺、元成、亨咸并妻子俱流徙吉林宁古塔。先生叹说:“父母兄弟妻子为家有一中试之士子,复试不及格,而一并遣戍宁古塔,在今日视之,岂非骇闻?”[42]清统治者这种扩大的行动,无疑是在为立威,也可以说是将科举作游戏。

《字贯案》是先生研考清代文字狱的第一篇文章。《字贯》是一部字典,内容涉及《康熙字典》,便成大逆不道。本文所引《东华录》乾隆四十二年十月癸丑谕:“阅其进到之书(指《字贯》),第一本序文后凡例,竟有一篇将圣祖、世宗庙讳及朕御名字样开列,深堪发指。此实大逆不法,为从来未有之事,罪不容诛。”先生认为《字贯》的编者王锡侯,乾隆十五年江西举人。自述“九上春官”不第,“生平以一举乡试为无上之荣,两主司(正钱陈群、副史贻谟)为不世之知己,此皆乡曲小儒气象,……要于文字获罪,竟以大逆不道伏诛”。[43]又发感慨地说:“自《字贯》之狱兴,清一代无敢复言字书者,桂(馥)、段(玉裁)诸家,以治经不能不识字,则尽力于许书,以避时忌。清中叶聪明特达之士,恒舍史而谈经,皆是此意。”[44]《闲闲录》案,亦乾隆间一文字狱,先生以“此案不见于官书。然蔡显(《闲闲录》著者)以一老孝廉,以文字致杀其身,门弟子从而遣戍者至二十四人之多,亦可谓大狱矣”。[45]本文据《笠夫杂录》得悉蔡氏之生平。显,江苏华亭人,字景真,号闲渔。雍正末曾一度北上往来北京、保定间,依同乡官京师者。后南归。乾隆三十二年,显年七十一岁。《笠夫杂录》序为其弟子华亭人陆明睿作,谓乾隆丁亥(三十二年)蔡显归道山。实即以《闲闲录》被杀,不敢明言而已。先生又据《笠夫杂录》谓蔡显“指斥邑绅甚多,若知府某也,御史某也,若王若李若莫也,莫名辅世,邑生员。更有专条指其名而斥之,又斥入乡贤祠之某绅;入节孝祠之某氏。凡此皆许氏所谓多雌黄,为郡某绅所嫉之证”。[46]许氏为许嗣茅,著《绪南笔谈》,先生首引此文,云:“乾隆三十二年丁亥五月,吾郡(松江府)《闲闲录》狱起。《闲闲录》者,举人蔡显作也。诗中多雌黄处,郡人恶之,摘其引古人《紫牡丹》诗句,以为狂悖,遂弃市。”先生又举所谓紫牡丹诗,其句为“夺朱非正色,异种尽称王”二语[47]。《闲闲录》一书有刘承干刻本,经先生索观,“乃与此《笠夫杂录》各条互有出入,盖皆蔡氏未定之本,所传犯禁之语,则均无之”[48]。

(二)董小宛等事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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