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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第1页）

晨光尚未完全驱散都市上空的薄雾，苏祈安已端坐在顶层办公室那张宽大冰冷的黑檀木办公桌后。巨大的落地窗外，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如同冰冷的金属森林，而她，是这片森林深处最沉默而危险的掠食者。

室内只开了几盏嵌入式的射灯，光线聚焦在桌面上，将她周身笼罩在一片低气压的阴影里。三块超薄显示屏并排而立，幽幽地散发着蓝光，上面不再是瞬息万变的金融数据流，而是一份份结构复杂、条款缜密得如同蜘蛛网般的法律文书与股权架构图。文件的首页，烫金的“苏氏集团”徽标刺眼地占据着视觉中心——那个她从小看到大、象征着她尴尬出身与屈辱过往的标记，如今成了她狩猎版图上最清晰的目标。

柳述静立在办公桌前几步远的地方，身影笔挺得像一杆标枪。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手中轻薄的特制平板电脑如同他延伸出去的大脑。

“苏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每个字都清晰无误地传递，却又不会在空旷的房间里激起多余的回音，“通过维尔京群岛注册的离岸控股实体‘晨曦资本’，以及其下关联的三个特殊目的基金，我们在过去三周内，已累计吸纳苏氏集团在二级市场的流通股，占比达到百分之五点七三。所有操作均通过超过十五个分散的券商席位进行，单笔交易额控制在触发公告线的阈值以下，目前尚未引起市场及苏氏董事会的警觉。”

苏祈安没有立刻回应。她纤细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铂金镶边的签字笔，笔尖并未触及任何纸张，只是悬停在桌面上方几毫米处，有节奏地、极轻地上下点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如同精密钟表机芯运行的“嗒…嗒…”声。这细微的声响，是这间办公室里唯一泄露她内心并非全然静止的痕迹。她的目光胶着在中间那块屏幕上，那是苏氏集团最新一季的财报摘要。她的视线越过那些粉饰太平的整体营收和利润数据，像最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剖开了用华丽辞藻包裹的“亲子乐园”项目——那被刻意放大宣传的、堪称畸形的营收增长率，以及被隐藏在附录注释深处、高得令人咋舌的资产负债率与现金流缺口。

“速度。”她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冰层下滤过，不带任何温度，却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又凝稠了几分，“太慢了。”

柳述的背脊几不可察地挺得更直了些：“是。我们考虑到避免打草惊蛇，所以前期采取了相对保守的建仓策略。目前股价处于阶段性低位，正是持续吸纳的好时机。”

“乔守成那边，”苏祈安的话题突兀地跳转，笔尖的轻点骤然停止，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有什么新动静？”乔守成，那个靠着时代风口和运气爬上高位的“王总”，是苏辰柯在“亲子乐园”项目上最积极的鼓吹者和既得利益者。

柳述立刻接话，语速平稳：“乔总最近非常活跃。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他正在私下频繁接触集团内部的几位元老级股东，极力游说‘亲子乐园’二期项目尽快上马。他承诺的资本回报率……”柳述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远超市场同类项目的平均水平，颇具‘吸引力’，但风险系数也同步飙升。他需要为这个庞大的二期计划寻求新一轮的、数额更为巨大的融资。”

苏祈安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冻土上裂开的一道细缝。“诱饵已经散发着甜腻的气息，”她浅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屏幕的冷光，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猎手计算弹道时的绝对冷静，“就看这些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什么时候会为了贪婪而失去最后的警惕。”她微微侧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柳述脸上，“继续吸纳，调整策略，加快节奏。在苏氏集团下一次季度董事会召开之前，”她的语气不容置疑，“我要看到‘晨曦资本’及其关联方持有的股权比例，稳定在百分之八以上。”

“明白。”柳述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记录，随即抬头，“另外，我们安插的人注意到，乔总最近的私人行程中，与星城银行、汇通资本等几家金融机构的信贷审批部门负责人会面异常密切。”

“很好。”苏祈安的身体微微向后，靠进符合人体工学的椅背，这个动作让她整张脸更清晰地暴露在侧上方射灯的光线下，勾勒出冷硬利落的下颌线。“找出他们接触的这几个关键人物中，背景最不干净、或者最近最需要‘业绩’的那一个。”她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划过一个短暂的弧度，像是在完成一次无声的收割，“找个‘恰当’的机会，‘提醒’他一下苏氏集团，特别是其海外子公司，那几笔账期存在‘争议’的应收账款和可能存在的……坏账计提不足的问题。方式，要‘自然’。”

“是，我会处理好。”柳述颔首，但脚步并未移动。他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犹豫，尽管这犹豫被他控制得极好，“苏总，”他最终还是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半分，“是否需要……额外关注一下大小姐那边的……反应或者动向？”他指的是苏祈念。毕竟，苏氏集团是她父亲苏辰柯一生的心血，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很难不波及到她。

苏祈安的目光骤然锐利，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瞬间锁定在柳述脸上，室内的温度仿佛凭空骤降。“柳述，”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能将空气冻结的警告，“做好你分内的事。”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其他任何不必要的‘操心’，都是多余的，甚至……是危险的。明白吗？”

柳述立刻低头，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波澜：“抱歉，苏总，是我逾越了。”他比谁都清楚，当苏祈安决定启动一个计划时，任何与最终目标无关的、软弱的“人情味”都是必须被剔除的杂质。她的世界只有目标、策略和结果。

“出去吧。”苏祈安挥了挥手，目光重新投回闪烁的屏幕，侧脸线条在光影对比下，像一尊毫无感情的冰雪雕像。复仇的齿轮一旦开始咬合，便只能向着既定的方向碾轧前行，不容许任何迟疑和回头。她为这一天，已经等待、蛰伏了太久太久。

柳述不再多言，微微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厚重的隔音门缓缓合拢，严丝合缝地隔绝了内外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边是正在无声集结的冰冷风暴，另一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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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端，氛围却如同一个被阳光浸泡的暖房。

“清何小昔”甜品店里，上午的阳光正好，透过擦得晶亮的玻璃橱窗，洒满原木地板，空气里弥漫着刚出炉的黄油的焦香、奶油的甜腻以及咖啡豆被研磨后释放出的浓郁醇香。舒缓的爵士乐在背景中低回，一切都慵懒而惬意。

苏祈念坐在她最喜欢的靠窗位置，面前的白瓷杯里，卡布奇诺的拉花依然完美，旁边碟子里盛着一块小巧精致的芝士蛋糕，顶端缀满了饱满的蓝莓和一抹翠绿的薄荷叶。

季清何刚送走一拨早高峰的客人，解下印有可爱小熊图案的围裙，露出里面舒适的棉麻长裙，笑盈盈地在苏祈念对面坐下，双手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满是期待：“快，尝尝看！新研发的，蓝莓茉莉花茶冻芝士，糖度我特意减了百分之三十，用的都是低脂奶油奶酪，你肯定喜欢！”

苏祈念拿起小银勺，小心地挖下一角，送入口中。冰凉丝滑的芝士在舌尖融化，蓝莓的微酸恰好中和了奶酪的厚重，而茉莉花茶的清香则如同一条隐秘的溪流，悄然贯穿其中，带来意想不到的清新尾韵。她满足地眯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眼角弯起柔软的弧度：“嗯！真的很好吃！清何，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个搭配好奇妙。”

“那是必须的！”季清何得意地扬了扬尖俏的下巴，像一只被顺毛撸得极其舒坦的猫咪。她仔细端详着苏祈念，忽然往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闺蜜间特有的八卦和关切，“话说回来，你那个‘妹妹’……苏祈安，她最近没再找你什么麻烦吧？上次听你说她居然住到你那里去了，我可担心了好久。”

苏祈念握着勺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展开一个轻松的笑容，用勺子轻轻拨弄着蛋糕上的蓝莓：“没有啊。她……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难相处。”她想起苏祈安对雪团那种别扭的照顾，想起那晚她留下吃饭的平静，甚至想起她拿走手机回复顾屿时的霸道……这些细微的、难以向外人言说的变化，像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漾开圈圈涟漪，让她无法再用从前那种单纯的疏离和畏惧去定义苏祈安。

“真的假的？”季清何狐疑地挑眉，显然不太相信，“你可别骗我。我上次在那个什么商业酒会上远远看到过她一眼，好家伙，那气场……感觉她周围三米之内都能自动结冰，生人勿近的气场简直绝了。跟她站在一起，压力得多大啊。”

苏祈念被好友夸张的形容逗得轻笑出声，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苏祈安在正式场合那副冷若冰霜、睥睨众生的模样，确实与此刻甜品店里温暖松弛的氛围格格不入。“她……可能就是那种性格吧，不太会表达。”她轻声替妹妹辩解了一句，尽管这辩解听起来有些苍白无力，甚至带着点她自己都尚未完全理清的回护。

“对了对了，”季清何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猛地站起身，小跑到柜台后面，拿出一个用浅绿色牛皮纸精心包裹、系着同色系缎带的小袋子，献宝似的递到苏祈念面前，“给你家雪团小宝贝的！我特意研究的宠物零食，无糖无盐无任何添加剂，就是纯鸡肉和一点点南瓜做的磨牙小饼干，健康着呢！”

苏祈念惊喜地接过，纸袋散发着淡淡的烘焙香气：“谢谢你，清何！你太有心了，还特意给它做这些。”

“跟我还客气什么呀，雪团那么可爱，我看着就喜欢。”季清何摆摆手，重新坐下，又兴致勃勃地聊起了最近看的画展、新发现的宝藏咖啡馆、还有娱乐圈最新的八卦趣闻。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背上，耳边是好友轻快如百灵鸟般的声音，鼻尖萦绕着甜点的香气，这一刻，时光仿佛被拉长了，温柔得如同一个不愿醒来的美梦。

苏祈念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含笑听着，暂时将心底那些关于家族、关于妹妹、关于过往与未来的复杂心绪，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搁置在一旁。她望着窗外步履匆匆为生活奔波的行人，又看看眼前笑容明媚、充满活力的好友，一种淡淡的、确切的幸福感包裹着她。生活或许就是这样，一边是深不可测、暗流涌动的海洋，一边是触手可及、温暖甜蜜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