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几个连干部凑到了一起,边吃边议论适才发生的事情。
张真有心护着隋玉红,只想着赶紧找个借口将此事化解。“我看这小青年可能是累糊涂了,累了就歇一会儿呗,瞎喊些啥呀?”
吕全却不阴不阳道:“不那么简单吧,再累也不该喊这种口号,我看还是思想问题。别看都是兵团战士,一些小青年的思想也很成问题呢!若不是洪朗及时汇报情况,咱们又落到形势后边了。”
于文革总是很激动。他道:“洪朗同志的阶级斗争意识很敏锐,应该给予表扬。我看这事儿应该使我们擦亮眼睛,增强斗争意识,不能马虎,我们也应该及时采取点措施才是。”
冯登科点头道:“小于说得有道理,咱们当干部的的确不能马虎了事,这件事就是要提到阶级斗争这个纲上来认识。一些青年们头脑中的阶级斗争意识淡薄,资产阶级思想的流毒太深,一个麦收就顶不住了,今后还怎样在边疆扎根?我看这不只是她一个人的问题,要深挖一下,其他青年的头脑中是否也有这种思想?究竟为谁干为什么干,这是个大问题。”
“那……”几个人都是搞政治的,政治嗅觉也很灵敏,立场坚定,这让张真拿不定主意了,“你们说咋办好?批一下?”
冯登科肯定道:“不仅要批,而且还要批深批透。抓住阶级斗争这个纲,要深挖,否则会影响当前的秋收。”
张真没词儿了。他张口结舌,好容易才咽下去一口干馒头,他只有同意几个人的主张。想起隋玉红的面孔,他心中很痛苦,可又无可奈何。午饭后,张真悄悄地唤过卫生员英杰,低声道:“回去看看隋玉红,给她开几天病假。同时也要她有个思想准备,要检讨一下了。再咋的,话是不该那样喊,明白不?”
张真只能做到这些了。
消息真他妈的会长腿,当天午后,团部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团长和政委对此事都很重视,立即派副政委带着工作组奔赴到了十连,并在当晚参加了连队组织的批斗大会。
批斗会很沉闷。会上,只有洪朗一个人在积极地发言,长篇大论,上挂下联,唾沫星子乱飞,足讲了半个多小时,把个隋玉红批得一无是处。
副政委和几个连干部都坐在前排,神情也都很严肃。可会场内却有不少人竟睡着了,还不时地从各个角落里传来忽紧忽慢的呼鼾声。就是那些没睡觉的,神态也不专心,不是望着天花板发呆,就是低着头想着什么,有几个人甚至还在一边窃窃私语。而一些老职工们则不住地大抽特抽他们自卷的蛤蟆头烟,那辛辣的气味儿呛得一些人不住地咳嗽。总之,会场上的气氛显得十分松散,人们的神态十分倦怠,这不免让主持会场的于文革感到恼怒却又无奈。都累啊!
偶尔,传来隋玉红轻轻的抽泣声。不知怎么,那委屈的抽泣声就更令于文革心烦意乱。
终于,当洪朗总算发表完他那长篇大论的时候,于文革按捺不住了!他一起身,道:“注意啦都注意啦,大家都抬起头来,注意力要集中!太不像话了,你们是开批判会来了还是睡大觉来了?面对如此严肃的政治问题,竟然如此无动于衷,一些人竟然睡大觉,一点阶级觉悟都没有。这是态度问题!立场问题!每个人都要认真对待,从灵魂深处提高认识!好,现在大家注意力集中,继续发言批判隋玉红的反动言论。谁发言啊?大家要积极发言哪!”
会场上的人们经于文革这么一敲打,精神头果然提起来不少,只是,仍然没人站起来发言。这让于文革有些不知所措。他又连连问了几声,还是没人站起来说话。于文革有些急了。
这当口,只见副政委低声对冯登科说了几句什么,冯登科便站起身来打圆场。他道:“嗯,大家白天劳累了一天,都很辛苦,为了让同志们早点回去休息,咱们今天的批判大会就到这里了。但是,大家不要以为这事儿就完了,再一次明确地告诉大家,这次事件是严肃的政治事件,是新形势下新的阶级斗争在我们连队里的具体体现,每个人都要引起重视。要提高认识,要在灵魂深处和这种资产阶级思想划清界限。大家下去后,还要继续准备材料,我们今后还要继续召开批判大会。好,暂时就到这里。散会后,排以上干部到连部继续开会。散会!”
批判会就这样草草地收场了,人们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会场。而干部会却一直持续到深夜。会上,干部们就如何处理隋玉红的问题争论了许久。最后,由副政委做出了结论,“此次事件的性质是严重的,影响面也大,在思想意识形态上要引起我们干部们的充分重视。每个人都要端正态度,要认真对待,要批判。至于对隋玉红个人怎么处理定性,我看暂时先按人民内部矛盾对待,待我回去向团党委汇报后再决定。人嘛,暂时也不要看押了。”
第二天,隋玉红没上班,麦田里没有她的身影。
中午,程鸿去猪号喂猪,看见隋玉红呆呆地坐在河边,满脸泪痕,看样子是刚哭过。程鸿好言将她劝回宿舍,就又忙乎自己的事情去了。
晚上收工后,人们在食堂里也没有见到隋玉红的身影。夜半时分,施彦和徐晨急急向张真汇报,隋玉红没有回宿舍!
张真一听,没头没脑地骂了一句:“妈的,净给我戴眼罩!”随即,他命令道,“赶快派人去找!”之后,他自己也走出连部,组织起人员,满连队找开了去。
夜半,连队里乱起来了。人们找遍了连队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还去了河边,但都不见隋玉红的身影!张真和冯登科这才有些慌了,两个人一边组织人继续寻找,一边打电话向团部汇报。同时,两个人也做了最坏的打算,给结列河下游的几个连队挂去了电话。
这一宿,连队里谁也没睡上好觉,连部的灯光直亮到天明。
早晨的时候,团部终于来了回音:据从东丰镇运粮回来的司机们说,昨天晚上,车队经过十连的时候,一个女青年搭上了他们的车。到了东丰后,连夜又登上了去哈尔滨的火车。团里已经派人追去了。
张真扔下电话,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半晌没说出话来!冯登科不知是自责还是气恼,哼了一声走出了连部。
隋玉红走了,回哈尔滨去了!这以后的时间里,再也没有听到她的任何消息。
秋收仍在继续。
只是,在忙碌的工作中,人们谁也不再提及此事。人们仿佛忘记了隋玉红的存在,忘却了她喊出的那句口号,忘却了那场让人怠倦且心里沉重的批判会,人们再也没有了秋收开始时的那种热情。人们只是忙不完的忙啊,收不完的收啊,人们仿佛再也不知道他们在收获什么了。
只有一次,女排在收工后,遇到洪朗从她们面前走过。他高扬着头,神态傲然。施彦在洪朗走过后,狠狠地骂了一句:“妈的,不是人!”没想到,洪朗还是听到了这句话!他立即觉得自己失了脸面,他立即回过头来,却找不见刚才骂过自己的人!他只有冲着女排的人喊:“你们骂谁?啊,谁骂的?有种的站出来!”没人理睬他,只听到一阵“呸!”的愤愤声!洪朗的脸一红,立刻灰溜溜地走开了去,他终于尝到了被人唾骂的滋味儿!洪朗再也神气不起来,只有在心中暗骂:“这群婊子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