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血一般的红,在血红的余晖中,只能看到地间人们模糊的身影了。
夕阳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那天那地那人都被那血红的余晖映照着,每个人的身上都在闪烁着血光,每个人都像是一团团的火,每个人都是那血一样的红啊!
英志几个人慢慢地往回走着,许多人也停止了收割,提着镰刀,跟在了他们身后。英志几个人边往回走着,边小声地劝说着地间的人们,“走吧,该回去啦。”“走吧,看不见啦,明天再来吧。”许多人在他们的劝说下,停止了收割,无声地跟在他们身后,慢慢地向回走去。人们都已经精疲力竭,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猛然间,人们惊讶地止住了脚步!他们看到了什么?在夕阳那血红的余晖下,曲伟丽和徐晨正跪在地上,在一根一根地拔着豆子!俩人披散着头发,衣着不整,镰刀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手套也不知甩到了什么地方,两个人早已气衰力尽。可她俩仍跪在地上,咬着牙,每拔上几根豆子,便向前爬上几步,再拔上几根,再向前爬……在夕阳血红的余晖下,俩人的举动是那样的顽强,却又是那么的惨烈!
人们深深地震惊了,于文革激动了,所有的人都激动了!张真动情地喊着:“都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她俩扶起来啊!”
人们仿佛被惊醒了,人们乱哄哄地扑上前去,连拉带拽地将曲伟丽和徐晨搀扶起来。施彦泣道:“不是跟你们俩说了,等我们回来接……”可是,她自己也难过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曲伟丽和徐晨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了,在人们的搀扶下,慢慢地离开了地间。在夕阳的辉映下,只能看到曲伟丽的泪珠在流。
夕阳血红,天空血红,在血红的苍穹下,在落日的暗色中,人们相互搀扶着,慢慢地无声地离开了豆地。再没人呼喊,再没人激励,血红的余晖中,只看得到那些晃动着的疲惫的身影。
那是青春染红的血日!
那是悲壮染红的苍穹!!
那血红的落日亘古永存!!!
西伯利亚的寒风越过黑龙江面,强劲地扑向嘉仁大地,天气一天一天地冷了起来。早上下地收割庄稼的人们,都已经穿起了棉衣。
张真望着地中大片大片的仍然没有收回来的豆子,心中火烧火燎:天冷啦,地要上冻啦,大豆可不比小麦,收割时令一过,北风一吹,要不了多长时间,那豆荚便会自动崩裂,一颗颗滚圆的豆粒便会掉落在地里,再来场大雪一盖,今年还收些啥?都扔啦!“妈拉个巴子,谁出的损主意?什么小镰刀战胜机械化?就靠这百十号人,几百垧地要割到哪天去?干一天不够康拜因转两圈儿的啊!”几天来,张真吃不好睡不着,满脑袋里装的尽是豆子。自打六连会战以后,连里的收割也开始了,全连男女老少齐上阵,人手一把镰刀,没白没黑地就干上了。可一个星期下来,这情况就有些不妙,大豆没收回来多少不说,这人的精神就不咋的了。作为连队主力的那些小青年们的干劲越来越差,病号一天天地增多,口号喊不起来了,割地的速度也慢下来了,百多号人苦干一天,算下来没割几垧地!人都抗不住啦!面对这种情况,当连长的心里哪能不急?张真心疼那黑压压的成片成片的大豆,更心疼那些疲惫不堪的小青年们,左思右想,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张真横下心来,他不能在离开连队之前见到这丰收的果实因为自己的盲目而损失在地里,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无能而白白浪费大量的人力让青年们的身心受到损伤,他决意不顾什么路线什么精神什么指示,他要的就是粮食和青年们的身体!他决意要同那个错误的决定抗争,他决意不顾自己将受到什么样的纪律处分,他终于决定动用连队的机械,决定人和机械一齐上,坚决在大雪来到之前将地里所有的大豆全部抢收回来!
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张真亲手打开了封闭已久的机库大门,亲自发动起了机车。十连唯一的一台联合收割机发动起来了,在拖拉机的牵引下,隆隆地向大地驶去。
正在大地中拼力苦战的人们听到这已陌生的机车的轰鸣声,都惊讶地抬起头来,当他们确信看到的就是那收割机向他们开来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巨大的康拜因在拖拉机的牵引下,来到了地中间,大播谷轮转动起来了,成片的大豆水一样地向收割机里流去。瞬间,地间就闪亮出宽宽的一片,瞬间,那金黄滚圆的大豆粒就从机器的另一方播散出来了,水一样地流到了等候在一边的马车里。人们欢呼起来了,人们在隆隆机声的震动下,又振作起气力,拼力向前割去。
机声中,能听到张真那悦耳的激励声:“小青年们,加把子力气使劲干哪!”
十连违背团部旨意,违背兵团总部“小镰刀一定战胜机械化”的精神,擅自动用收割机参与秋收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团部。
王平和曲光明坐在办公室里,相对着沉默不语。
这是一个老农场干部的大胆决定,同时,这也是一个违背上级指示的错误决定,给十个处分也够条件了!然而……然而那寒冬正在一天天地逼近,大片大片的豆子仍丢在地里没有收回来啊!
王平愤愤道:“这老家伙,就会给我们出难题,我真想把他给撸了!”
曲光明沉沉道:“他想的也是怎样尽快地把粮食收回来,你让他用人割,割到明年开春恐怕也割不完。时令不饶人哪!”
“这是个路线问题,我们应当相信广大群众的力量。”
“那个问题……我看暂且不谈吧。万一大雪提前下来,那损失可就大了。”
“我坚信毛主席‘人定胜天’的教导,咱们有那么多人,我就不信收不回来!”
“唉,老王,人是活的嘛,何况,兵团部也没有明确指示说一台机械不让用啊?各团有各团的实际情况,和其他兄弟团比,咱们的人手还是少了点嘛!”
“……”
“他们那里也不能说是人人都懂生产的,可咱们来了几年了,再说不懂生产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
“一旦赶在大雪之前把庄稼都收了回来,到那时候就啥话都好说了。这汇报方面的事情嘛,我看也就不劳你啦,你说呢?”
王平犹豫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道:“好,就听你的,咱们胆子也大点儿。将在外,军令也就不受啦!”说罢,他拿起电话,道,“钱秘书,通知各连队,根据他们自己的生产进度和实际情况,可以动用一部分机械参加秋收。注意,各连队务必全力以赴,一定要在大雪下来之前将全部大豆抢收回来!”
曲光明听罢,这才欣慰地点头道:“嗯,明天,我要下连队看看去。”
王平站起身来,道:“就这么定了,咱俩一起去!”
独立一团的大地上,终于又响起了隆隆的机械轰鸣声。东西大冈上,稻地谷地里,到处都看得见收割机在田间奔腾,到处都看得见成片的小镰刀在闪亮,仿佛一切一切都在诉说,这仍是一个丰收的秋天。
而“小镰刀一定要战胜机械化”的口号却再也没人提及。
那血红的落日却永远留在了人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