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轰响起来了!它轰鸣着,在空中隆隆滚过。雷声是那么响亮,那么沉重,那么激**人心。雷声响处,似乎整个大地都在抖动。
早晨起来,空气格外清新,一夜春雨过后,山野更绿了,黑土地更黑了,布谷鸟的叫声在远处回响着,我们能吸吮到田野的气息了。
春天的细雨淋淋洒洒,春天的山野生机盎然,春天的泥土油油黑亮,春天的人儿意气风发。“布谷,布谷——”
春阳春雨,春风春雷,春野春绿,春天的一切一切都是那么令人激**。连队里人喊马嘶,机器轰鸣,拖拉机开始启动。我们这些年轻的人儿也将随着那隆隆机声和温暖的春风,向着广袤的黑土地奔去。
一九六九年春天,黑龙江兵团总部领导全部换上了现役军人,同时,他们委派的也全部是现役军人的各团场的领导也全部到达各自的领导岗位。独立一团的团长,政委,副团长和参谋长等现役军人到达后,立即按照兵团部的指示展开了工作。
独立一团军事化了。
团党委根据兵团部的精神,发出了一系列指示,采取了一系列步骤,整顿领导班子,解散文革间成立的各造反团体,纠正阶级斗争扩大化的错误,同时解放了一批被批斗关押的原农场的一些老干部,并任用他们担当了团部的一些副职工作。
稻地看守所解散了,放了人;团里的几个造反派组织也解散了,各派人员重新回到了各自原先所在的连队,团里的政治局面明显地轻松起来。团部上上下下几乎全都换了人,充实进一大批有文化有工作能力的知识青年。团里从团部到各连队也重新按军队的编制进行重新组合,除了原有的各营各连外,还成立了几个由团部直属的武装连队,并且发放了枪支弹药,还有几门小炮。独立一团重新组建完毕后,团长和政委亲自到全团各营连视察工作,同时,各连队也都派驻进工作组,以阶级斗争为纲,大抓思想政治工作,大促春播生产。团里还在六连召开了全团干部大会,搞了试点儿,全面展开春播工作。团部还命令各连队在春播工作的同时,要抓紧基建工作,自己烧砖自己备料自己盖房子,按军队营房的标准盖宿舍盖三用食堂,以迎接大批新的知识青年到来。
南方杭州、上海,天津和北京等地的新招募的大批知识青年已经出发北上了。
十连是个小连队,地处团场后方,既没有成为武装连队,领导班子也没有变动。团长王平和政委曲光明到三营检查工作的时候,路过这里,两个人略略视察了连队的状况并对连队的工作发出了一些指示之后,便又匆匆离开了连队,渡过结列河,到东大冈三营那边去了。
团长政委一走,冯登科立即召开了连队党支部会议。
支部会开得很沉闷,一点也没有春天的勃发之情。会上人不多,就张真,冯登科,吕全和后勤排长尹传贵,还特意把于文革和刘雄扩大了进来。
冯登科刚刚宣布完会议的内容和要议论的事项,张真心里就不大痛快:春天来了,春播工作眼见就要展开,不抓紧时间研究春播生产成天价研究如何如何搞那些大批判干什么?虽说十连是个小连队,但那两百来垧地也不是个小数目,就那两台破拖拉机,也够种些日子啦!还要开荒,还要搞基建,盖房子,打新麦场等等生产上的事儿都要去抓,光靠搞什么大批判就能种出地来了?房子就能盖上了?空话大话形式主义啊!可眼前政治形势严峻,这些话还不能明里说。张真因此心中烦闷,因此也就吧嗒吧嗒地抽着闷烟,不说话。
冯登科是连队党支部书记,主抓连队的思想政治工作。他口若悬河地讲完当前革命大批判的重大意义之后,又布置了大批判的具体内容,上批刘少奇邓小平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下联连队当前的一些不良风气和阶级斗争在连队里的种种体现。讲完大批判的重大意义和大批判的具体内容之后,他又布置大批判的具体形式,首先在各班排里召开批判小会,尔后全连召开一次批判大会,在春播正式开始拖拉机下地的时候,再召开一次地头批判大会,以示抓革命促生产的坚定决心。
冯登科话音刚落,吕全当即表示支持。他是副指导员,分管连队的宣传和青年们的思想工作,正指的话他当然要支持。
尹传贵也在抽闷烟。他是后勤排长,连队里那些破烂摊子都在他的手下,猪号牛圈马厩,还有豆腐房、酒房、酱油房、菜地等等杂事都要他掌管,这些杂事儿想起来就让人心烦,谁有时间来说那些谁也闹不清楚的好听的话?但这抓革命促生产狠批刘邓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又是当前政治运动的重点,不支持还不行。可支持吧,又不知该从何谈起。尹传贵想听听别人的意见,因此也就闷不出声。
刘雄皱着眉头,也不出声。自己非党非团,又有个人家天天挂在嘴上想批就批想斗就斗的小资产阶级的大学生身份,把你扩大进来开会就已经是看得起了,怎敢随便开口谈论自己的看法?弄不好,当场就会批你几句呢!因此,他也不说话。
于文革心中可就不大平静了,他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心中一阵紧张。他不是党员,可他是要求入党的积极分子,他是参加工作不久的没有多少工作经验的知识青年,可他又代理着副连长的职务,虽说没有正式任命,但工作的担子却在肩上。领导信任提拔这本身就是一个青年人的荣耀,可面对如此局面,他又怎样发表自己的言论?看得出来,眼前几个人都对指导员的发言对连队下一步的工作有自己的看法,可谁也不明里说!于文革的内心搅动得厉害,连里的政治思想工作他有份儿,行政工作他也要干,青年们的面前他要树立自己的形象,党组织这边他要积极靠拢,领导的意旨他还要紧紧跟随;在座的领导论年龄论资历论工作经验哪一位都比他长都比他老都比他丰富,哪一位领导他都不能小觑哪一位领导的工作他都不能不支持;为了自己今后的上进和前程,他不能随心所欲,但眼下他还不能不发言,而且必须要讲!因为刚才冯登科讲的那句“要针对连队里的一些不良风气”的话使于文革想起一件事来,这才迫使他下决心发言了:“听了冯书记的发言,我心中很激动,在这里我代表我自己也是代表连队里所有的知识青年吧,坚决支持党支部的决定,坚决支持冯书记的发言。我们革命青年就是要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紧跟党中央的步伐,坚决执行团党委的命令,抓革命促生产,抓紧政治思想工作,搞好大批判,以利于连队的春播生产工作,不误农时。不过,在今天的会议上,我也想谈谈我个人的看法,说得不对的地方请各位领导批评指正。”说到这里,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有意降低了声音。“说吧,说吧。”冯登科温和道,“党内就是要畅所欲言嘛,不要有怕抓小辫子的想法嘛!”“那好,我就说了。”于文革那略神秘的笑容又现出在脸上。他接着道:“当前,春播生产就要开始,连队里各项工作都很忙碌,我认为各班各排就没有必要开小批判会了,那样的话占用生产的时间也就太多。如果利用业余时间开小批判会的话,是不是也会流于形式?据我了解,有几个班的班长的工作就抓得不紧,这样的话小批判会开了效果也不理想。我的看法是不是请支部考虑一下,组织一两次大的批判会就行了?只要批得狠批得透并坚决针对青年们当中的一些不良风气,就能够达到支部的所望和大批判的目的,从而使连队里所有人的心思都投入到春播大忙季节的劳动中去,以实际行动响应团党委搞好春播生产扭亏为盈的号召。”
于文革的语音尽管很轻,可话说完,他的脑门上还是沁出了几滴汗珠来。
果然,此言一出,冯登科的脸色就沉下来了,他“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张真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喜色:行,这小青年儿会说话,既说到了连里工作的重点,也道出了自己的心思,且还谁也没得罪。“中,”他道,“小于的话挺在理儿,我看也没必要开那么多会,以免影响工作。农忙时节,咱把时间多用在工作上头,以实际行动响应团党委的号召嘛!”
张真这一开口,尹传贵立即响应,“是啊,工作都挺忙的,会开多了,也分心哪!”
吕全一听,立即反驳道:“我不同意你们俩人的意见,当前形势的重点就是要抓革命促生产,狠批刘邓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革命抓不好,大批判搞不好,又怎么能促进生产?我的意见还是要大会小会都开,而且还要开好,不能马虎。”
张真听罢,瞪了他一眼,脸上现出了几许愠怒的表情来。道:“我不是不赞成搞大批判,也不是不赞成开会,可是我们把这些会议都开完,那要多少天?你算过没有?啊,春播大忙季节,拖拉机播种机犁耙要检修,麦种、豆种、化肥、农家肥要准备,还有基建用料要准备,还有……那些杂事咱就不算了,光这些准备工作就要用多少天?一寸光阴一寸金啊,可咱们却要天天开会!待种子播到地里要什么时候啦?来得及吗?!”
吕全也有些愠怒。他还要说什么,冯登科摆摆手,制止了他。“关于这个问题,我看就没必要争论啦。个人的意见可以保留,但个人必须以大局为重,服从组织纪律,保持党的团结一致。我看,小于的意见也有些可行,就以他的意见为主,小会咱们不开了,你们看呢?”冯登科不喜欢争论,他一定要保证支部的团结一致。而冯登科能采纳别人的不同意见,这也是身为支书所必须有的胸怀。他放弃了自己的主张,但他却没有放弃自己的权力。在支部里,在个人与个人之间的关系上,他也要保持平衡。
冯登科温和的态度很能服人,几个人听罢他的话,立刻都表了态。
“没什么意见。”
“就这样办了。”
“小于的意见行。”
张真倒也爽快地赞成了冯登科的主张。吕全虽说不那么痛快,但支书的话他也不得不听。“既然大家都同意,我也就没啥说的了,但我要保留自己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