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见朱厚照始终未打断,心中暗自思忖,只当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腰杆不自觉地挺得更直了,唾沫星子随着话语肆意飞溅。“《论语》有云‘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先帝爷定下的内阁签发制度,是为大明长治久安着想。陛下刚登基不久,便要改动如此根本的规矩,怕是……怕是有违孝道啊!”他越说越激动,竟不由自主地往前又迈了半步。声音响彻奉天殿,似要将自己的观点强行灌入众人耳中。“臣知道陛下年轻有为,一心想革除弊政。可孝道乃立身之本,若连先帝爷的规矩都改了,天下人会怎么看陛下?后世史官又会怎么写陛下?”“够了!”马文升猛地抬头,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深知,这蠢货已彻底将天捅破。在这陛下面前提“违孝道”,这不是找死是什么?他偷偷瞥了眼龙椅上的朱厚照。见少年天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眼神里的寒意却比殿外的秋老虎还灼人。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随之消散。今天别说保王昭,能不能保住自己都是个未知数。早知道出门前就该写好遗书,跟家里人交代清楚后事!李东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满是绝望。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愣的,却没见过这么愣的!王昭这话,明着是说“违孝道”,暗着不就是说陛下“不孝”吗?这已经不是犯傻了,是找死!而且是拉着整个文官集团一起找死!内阁大佬和六部九卿们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看向王昭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这小子怕是读死书把脑子读坏了,陛下昨天刚用罪证拿捏了所有人,今天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戳“不孝”,能轻饶了他?王昭却毫无察觉,还在满心期待着朱厚照的“虚心纳谏”。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得意地扫了眼周围噤若寒蝉的官员。仿佛自己成了力挽狂澜的忠臣。可等了半晌,奉天殿里静悄悄的,只有殿外传来的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朱厚照还是那副样子,手指轻轻敲着龙椅扶手。目光落在王昭脸上,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王昭心里有些发虚,试探着拱了拱手。“陛下?臣……臣说完了。”朱厚照这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说完了?”“是……是。”王昭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那朕来讲几句。”朱厚照从龙椅上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殿内光影里浮动,带着股迫人的威压。“李东阳,马文升。”“老臣在!”两人同时应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出班。”朱厚照的目光转向他们。“跟我们王大人说说,这世上,是君父大,还是臣子大?”这话一出,奉天殿里死一般的寂静。连蝉鸣都像是被掐断了。李东阳和马文升“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听得人心头发颤。他们的腿肚子都在转筋,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花白的胡须。这是什么问题?这是要他们的命啊!君父自然比臣子大,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可王昭刚才引经据典说的是“孝道”,说的是“先帝爷的规矩”。陛下此刻问这个,分明是在说——王昭以“臣子”身份议论“君父”定下的规矩,本身就是大逆不道!可这话他们能说吗?王昭是文官,是清流,是“言官”。他们要是说“君父大”,就等于承认王昭刚才的话是“以下犯上”,是在打所有文官的脸,往后言官还怎么“进谏”?可要是说“臣子大”?那更是找死!藐视君父,这罪名能让他们抄家灭族!马文升的嘴唇哆嗦着,张了好几次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现在终于明白,陛下哪是让他们“教”王昭,是让他们自己往套里钻啊!李东阳闭着眼,心里一片冰凉。他算是看明白了,陛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王昭,甚至没打算放过他们这些“老臣”。这问题怎么回答都是错,怎么回答都逃不过“大不敬”的罪名。“怎么?”朱厚照往前走了两步,龙靴踩在金砖上的声音格外清晰。“两位老大人是觉得朕的问题太简单,不屑于回答?还是觉得……朕不配问这个问题?”“臣不敢!”两人连忙磕头,额头撞得金砖“邦邦”响。“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恕罪?”朱厚照笑了,笑声里却没有半分暖意。“朕年方十五,确实不懂事。登基才两个月,好多规矩都还没学明白。”,!他走到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神里带着刻意的天真。“所以才请两位老大人教教朕啊。到底是君父大,还是臣子大?王大人说要守先帝爷的规矩,可他一个臣子,对着朕这个君父指手画脚,这又算什么规矩?”“这……这……”李东阳的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着,感觉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陛下这是把“先帝”也扯了进来,这让他们怎么答?说王昭错了,就是说王昭不尊重“君父”(陛下);说王昭没错,就是说“臣子”可以议论“君父”定下的规矩,甚至可以议论“君父”本人!无论怎么说,都是死罪!马文升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病都要犯了,呼吸越来越急促,手撑在地上,才能勉强维持不倒下。他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把王昭这蠢货拦在吏部,后悔昨天没把话说得更重些,后悔……自己怎么就蹚了这趟浑水!周围的官员们都低着头,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这边瞟。他们看着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看着陛下那看似天真实则残酷的眼神,心里都升起一股寒意。这哪是“议事”?这是“审案”!是陛下借着王昭这颗棋子,敲打所有敢“犯上”的文官!王昭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位老大人,看着周围官员惊恐的眼神,看着朱厚照脸上那抹冰冷的笑,后脖颈子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刚才说什么了?他说陛下“违孝道”?他说陛下该遵守“先帝爷的规矩”?他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教训一个十五岁的“君父”?“陛……陛下……”王昭的声音抖得像筛糠,双腿一软,也跟着跪在了地上。“臣……臣不是那个意思……臣……”“你是不是那个意思,不重要。”朱厚照打断他,目光重新落回李东阳和马文升身上。“两位老大人,给朕个答案啊。”李东阳和马文升依旧跪在地上,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汗水浸湿了他们的官袍,贴在背上黏糊糊的,像裹了层泥。奉天殿外的秋老虎依旧肆虐,可他们却觉得浑身冰冷,仿佛坠入了冰窖。这问题,他们答不出来。也不敢答。奉天殿里,只剩下三人跪在地上的身影,和朱厚照那道冰冷的目光。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两位老大人的沉默,或许比任何回答,都更让人心惊。:()朕,朱厚照,开局大杀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