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驾刚抵坤宁宫门口。朱厚照猛地掀了轿帘,不等内侍搀扶,便大步跨下轿辇。龙袍下摆扫过台阶上的青苔,带起几片碎叶。足见他心头火气仍未消。“废物!一群废物!”朱厚照踹开暖阁木门,声音撞在雕花梁柱上,震得檐下铜铃“叮铃”乱响。案上那盏青瓷灯被震得摇晃,灯花“噼啪”爆了两声,映得他紧绷的侧脸忽明忽暗。刘瑾小跑着跟进来。刚要递上茶盏,就被朱厚照挥手打翻。茶水溅在明黄色的地毯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渍。“一个六科给事中,也敢堵着东华门撒野?死谏?他也配!”朱厚照背着手在暖阁里踱来踱去。龙靴碾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真当朕不敢杀他?不过是个被人推出来的炮灰!背后那些躲着的,倒想看朕的笑话!”刘瑾缩着脖子不敢接话。他跟着朱厚照这些日子,还从没见陛下气成这样。刘茝那句“暴君昏君”,是真戳到陛下心窝子里了。“陛下息怒,犯不着跟那酸儒置气。”张永端着新沏的茶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已经出发了,不出半月,刘茝那番浑话就得传遍天下,到时候百姓自会骂他,哪用陛下动气?”朱厚照猛地停步,转身看向张永。眼里的戾气渐渐敛了些,却多了层深不见底的沉。“传遍天下只是第一步。”他指尖敲着案沿。“那些躲在背后的文官,见刘茝没被砍头,指不定还觉得朕软了。”“得让他们知道,朕不是没脾气,是没到时候。”朱厚照拿起案上的奏折,狠狠摔在桌上。“谢迁、刘健的旧部还在朝堂上晃,会昌侯的姻亲还在兵部当差,张太后那边的外戚余党也没清干净——这些人凑在一起,早晚是祸害。”张永心里一动。“陛下是想……”“明日召集六部九卿、内阁成员,来暖阁开会。”朱厚照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朕有大事要宣布。”张永连忙躬身。“奴婢遵旨!这就去传旨!”“等等。”朱厚照叫住他。“告诉他们,务必全员到齐,谁要是敢称病缺席——”他冷笑一声。“朕亲自去他府里‘探望’。”“奴婢记下了!”张永不敢耽搁,揣着口谕就往外走。暖阁里又剩朱厚照一人。他走到窗边,望着天边沉下去的夕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雕花。他要的不是杀一个刘茝,是要借着刘茝这事,彻底搅一搅朝堂这潭浑水。那些抱着“祖制”不放的酸儒,那些揣着私心的勋贵,那些骑墙观望的阁老——是时候给他们找点“事”做了。次日的旨意,像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官场。礼部尚书张昇刚回到府里,正对着刘茝的卷宗唉声叹气。听闻张永来了,鞋都没穿好就跑出去接旨。听完“明日暖阁议事,全员到齐”的话,他手里的朝珠“啪”地掉在地上。“陛下……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张永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张大人是聪明人,何必问奴婢?好好准备着就是,别误了时辰。”说完转身就走,留下张昇站在原地,脸色比宣纸还白。李东阳府里更热闹。几个内阁学士围着他,一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阁老,陛下突然召集议事,不会是要清算刘茝的同党吧?”“谢阁老和刘阁老的旧部还有不少在六部,会不会被牵连?”李东阳捏着胡须,眉头皱成个疙瘩。他比谁都清楚,刘茝死谏只是个由头。陛下真正动怒的,是文官集团这股“抱团抗旨”的风气。明日暖阁议事,怕是要拿谁开刀立威了。“都别慌。”李东阳沉声道。“明日去了暖阁,少说话,多听着。陛下要是问起刘茝的事,就往‘腐儒狂言’上推,千万别扯到‘文官清流’上——谁要是说错一个字,休怪老夫不认他。”兵部尚书刘大厦是文官出身,但是性子直。接到旨意时正在院子里练太极剑。听完张永的话,他“哐当”一声把剑扔在地上。“刘茝那小子自找的!陛下要开会,正好!我倒要说说,会昌侯的姻亲在兵部占着位置不干事,早该清了!”可骂归骂,他心里也没底。陛下连亲舅舅都敢杀,要是真要动兵部的人,他这尚书怕是也拦不住。韩文回到户部时,欧阳铎还在对着赈灾的账册核数。见老上司脸色不对,欧阳铎连忙起身。“大人,怎么了?”“陛下明日要在暖阁议事,六部九卿都得去。”韩文揉着太阳穴,声音里满是疲惫。,!“刘茝把陛下气狠了,明日怕是要有大动静。”欧阳铎心里一紧。“会不会……会不会牵连到咱们?”毕竟他是陛下破格提拔的,最容易被文官揪出来当靶子。“不好说。”韩文摇摇头。“你明日别去,就在户部盯着赈灾的事。记住,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别出来——陛下要是护着你,自然不会让你出事。”欧阳铎点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他虽入官场不久,却也知道这场议事的分量。搞不好,整个朝堂的格局都要变。这一夜,京城的高官府邸几乎没人熄灯。张昇对着祖训看了半夜,想找出“陛下不可轻易动大臣”的依据。李东阳让人把谢迁、刘健的旧部名单抄了一份,反复琢磨哪些人可能被盯上。刘大厦翻出兵部的官员名册,把和会昌侯有牵扯的名字都标了红。就连向来不管事的户部侍郎,都在家翻箱倒柜,把自己这几年的账册捋了三遍,生怕被陛下找出错处。坤宁宫暖阁外的宫道上,寅时刚过就有了人影。先是李东阳,他穿着一身簇新的官袍,由小厮扶着,脚步有些虚。昨夜几乎没合眼。接着是张昇,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见了李东阳,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只叹了口气。刘大厦来得最晚,却走得最急,铠甲上的铜钉在晨光里闪着光,老远就听见他的脚步声。“李阁老,张尚书。”他拱了拱手,声音有些哑。“你们也来了。”“刘尚书倒是沉得住气。”李东阳苦笑一声。“沉不住气也没用。”刘大厦哼了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陛下要是真要整饬吏治,我兵部第一个响应——总比被那些酸儒拖后腿强。”说话间,六部九卿的官员陆续到齐。短短半个时辰,暖阁外就站了三十多人,乌泱泱一片,却没人大声说话,只偶尔有人低声交头接耳,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太阳渐渐升起来,金色的光洒在宫墙上,把众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暖阁的门还关着,像一张沉默的嘴,没人知道门后等着他们的是什么。有几个年轻的官员忍不住搓手,指尖抖得像筛糠。年纪大些的则背着手,望着宫墙上的琉璃瓦,眼神里满是复杂。有恐惧,有忐忑,还有些隐隐的期待。他们都知道,今日这暖阁议事,怕是要改写弘治十八年的朝局了。而这一切的开端,不过是昨日东华门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六科给事中,和那句惹恼了帝王的“暴君昏君”。辰时整,张永从暖阁里走出来,尖细的声音划破寂静。“陛下有旨,宣六部九卿、内阁成员进暖阁议事——”众人心里同时一紧,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李东阳深吸一口气,率先迈步。“走吧。”其他人跟在后面,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走到暖阁门口时,几乎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停了停,仿佛门后是万丈深渊。暖阁的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朕,朱厚照,开局大杀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