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所有事她都记在一个小本本里,逐条分析真实性。亏墨二还是个史学教授,每次想起她那个本本都觉得自己分析史料不够严谨。”我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感到有些眼酸,闭眼缓了缓,继续说:“其实,秦琛真的很喜欢你,比你想象的要久,也要多。”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我,那素来清冷的表情像是一层再也支持不住的壳,紧皱的眉头和眼底的茫然与动容是龟裂的痕迹。
“但,你看,秦琛她这么喜欢你,可她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说:“在喜欢的人面前,每个人都极度缺乏安全感。那是她在一段感情中保持的唯一理智,她想,如果被你发现了她的喜欢,她是不是连学妹都做不成了?所以她敢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你,却唯独不敢让你知道。因为她根本不敢想象你会喜欢她。”
“林幼清,你不明白一个女人在她爱的男人面前有多自卑,就像她不明白你离开为了你们两个的将来。”
“她不相信你会爱上她,所以她从来不敢告诉你她喜欢你。你不想让她承担那些压力,想等到有筹码后再把承诺和兑现一起执行,所以你也没有告诉她你爱她,你要娶她。你看,你们当初都不成熟,这不过是一段发生在学生时代的感情,90%的人都经历过,结局大都不如人意,你何必苦苦挂怀这么多年。”
“墨七……”他的眼泪随着说话的动作滑下来,声音哑的几乎让人听不到:“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我眼眶疼的厉害,却死死瞪着不去眨:“不过都是年少无知,一边爱一边伤害,有什么不一样呢?唯一的不同就是她死了,因为她死了,所以你更加忘不了她。可她死了就是死了啊,一切消失了,清零了,不管活着的时候快乐过还是痛苦过,都没有意义了。”
“其实当年……她走之前让我转告你。她说自己这辈子过的很知足,她来过,爱过,她觉得很够本了,她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没有亲口跟你说‘我爱你’,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她很感谢你让她有这样的缘分。”我说:“你忘不了她,也没有人让你忘了她,但,别让她的死成为她最后造的孽。”
有人说,过往的事情,忘掉不开心,只记得那些开心的,这样,人就可以活的更开心一点。
说这话的人,简直蠢到极点。
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要怎么忘掉?那是生命中的一部分,既成事实便无法割舍,即便我们都如狗血剧中的女主角一般选择性失忆,那些事也确实发生过。况且,开心和不开心,明明就是相互依存的。他们交织在一起,渗透了一段独一无二的年华,明明就密不可分,明明就息息相关,要么全部割舍,要么全部保留,怎么可能丢掉其中一部分,保留另一部分呢?
我们无法忘记,也不需要忘记,但我们需要放下。
我们都需要一场告别。告别的那头是我们犯过的错,做过的傻事,有过的蠢念头。
如果要在多年后的今天给这段往事下一个定义,我想,无论它的开始多么酸涩,过程多么惨烈,结局多么凄苦,那都是一个包含着爱和懵懂的故事。
那是泛着浅淡粉色,入口微甜,回味辛苦的少年情事。愚蠢的人选择忘记,却无法真正忘记。坚强的人终会放下。
他是我二十八年的人生中唯一以爱情对待过的男人,我可以接受他的脆弱,但我始终相信他是坚强的。
林间的风吹动杨树的枝桠,树叶拍打间发出飒飒的响。
太阳渐渐小了,渐渐西沉,最终只留下一片祥和的暮色,天空中已经隐隐可见月亮的轮廓。
我看着他渐渐平静下来,似乎那些很多年前发生的,经久不散的,苦苦纠缠的,都随着他眼角翻涌出的眼泪,正在一寸寸的褪去。
山里夜凉,我将壶中凉透的茶水倒进公道杯,分出三盏茶来,一盏摆在秦琛碑前,一盏递给他,我喝掉手中茶盏里的茶水,将空盏放到碑前,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沾染了土灰,把手伸到他面前:“走吧,我们回家。”
他抬眸看着我,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笑,笑容里似乎有些苦。
他将手中的茶水喝干,把茶盏也放在墓碑前的贡台上:“你先去吧,我想跟她说两句话。”
我看着他的侧影,心里只剩一声叹息。沿着来时的路往寝园外走,心中那股浓厚的苦意随着那声叹息在涌上喉头梗在那里,堵的我喘不过气来。
很显然,我失败了。他还有话要对秦琛说,他似乎并没有放下什么。
我看着不远处渐渐近了的停车场,终于忍不住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
墨红尘,你不是心狠吗?
我想,如果告诉他我就是秦琛,我没有死,他会不会好过一点?
恨着穆青青也好,恨着我也好,总好过这样只剩一副空架子,是不是?
这个想法冒出头的一瞬间,我就生出一种冲动,可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背后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入夜的寝园和白日里完全是两个样。白日里的寝园是夏日避暑的好去处,阴凉通风人烟寂静,到了晚上,阴凉就变成了阴冷,通风变成了阴风,就连寂静都变成了可怖气氛的催化剂。
四周一排排灰白的墓碑在夜风中越发冷寂,我被那脚步声吓住,不敢转身也不敢往回看,本能的想跑。转念一想他还在身后最深处的那座坟前,我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身后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膀,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然后就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怎么不走。”
我一愣,回头看过去,他的手搭正在我肩膀上,皱着眉头有些不解的看着我。
我彻底从恐惧中回过神来,一时又不明白他现在跟上来意味着什么:“你……怎么……”
他低下头,像是苦笑了一下:“你总要让我告个别。”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却忽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动。我一把抱住他,眼泪一下就崩了:“……你……吓死老子了!”
他僵了一下,站在那里任我把眼泪曾在他肩膀的布料上。许久之后,他的手在我背上拍了两下。
“……抱歉。”他把我的手从他腰上扒下来,看着我的眼睛:“抱歉。”顿了顿,他说:“走吧,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