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最大的问题是”,他说,“他们接受现在的演出传统。但是他们不去研究,在不久以前,剧院的情况不是这样的”。
对于林肯中心工作的艺术管理人员来说,《牡丹亭》与西方古乐器运动(period-imovement)有很多相同之处,只是这套昆剧源自另外一个文化传统。可是,《牡丹亭》却摇身一变,成为触动国际的艺坛事件:第一,制作耗资巨大;第二,因为上海文化局的阻挠,引起国际舆论,这套剧转眼间变成言论自由的标志。当然,林肯中心也真的投下了50万美元用于制作布景与服装。
“有时候,要是某一些计划不能实现,你就想,这或者是天意”,勒顿说。当年,勒顿接管林肯中心艺术节没几天,就要坐飞机到上海,参与《牡丹亭》艰辛的谈判工作。“可是,欣赏过这个充满生机的艺术制作后,令我的意志更加坚定。这演出实在是太好了。”
当布景与服装都从上海运到纽约以后,林肯中心便开始工作,尝试再次邀请上海昆剧院参加演出。但是过了不久,勒顿发现,真的没办法与上海昆剧院达成共识。
到了去年9月份,他终于明白了:要是不经过官方的途径,沟通可能更为有效。所以,勒顿和陈士争便与演员们联络,趁机试探一下他们的反应。他们很快就接到本来演杜丽娘的演员钱熠与音乐总监周明的回复。他们两人都愿意到美国来,辞掉上海昆剧院的工作岗位。
陈士争承认,可否重组他原来的构思,最重要的人是这套剧的女主角。杜丽娘正是《牡丹亭》的“朱丽叶”。这个角色在整套20小时的昆剧里面,戏份最重,大部分时间都在台上。这一方面,陈士争一点都不需要担心。钱熠一早就被中国戏曲界认定,是这一代昆剧演员之中,最出色的杜丽娘。钱熠熬过几个月的排练,不愿意放弃难得的机会,要在舞台上饰演杜丽娘。“很多中国女孩子都知道这个故事与这个角色,但是你要成熟了,才可真正了解这个角色”,23岁的钱熠通过翻译跟我说,“我17岁的时候学会《牡丹亭》,但是到了现在,我才了解剧里的感情世界”。
“试想,一位花了一生的艰苦训练,专攻瓦格纳的歌剧演员,终于有机会可以演出《指环》了”,勒顿后来说。他的借喻忽视了一个关键。《指环》是歌剧界的保留项目,瓦格纳这四部歌剧也经常有连贯性的演出。可是,《牡丹亭》的全套制作,在过去一百年这是首次。
有了钱熠这位闪耀的女主角,陈士争再次开始他的策划工作——组织整个48人的演出团队,包括演员、乐手,还有懂得中国传统戏曲的技术人员。陈士争说,团队有一半来自中国的多个剧院,他们拿到了在美国限制性的工作签证。另外一半,都是已经移民美国的中国艺术家。
“去年夏天,中国的各位行家都告诉我,《牡丹亭》遇上问题,只在于上海市一地。我们今年工作的进展,令我们深信,只是上海市对我们有意见”,勒顿说,“在北京,当地政府没有给我们增添任何麻烦”。
勒顿再次筹款,准备这个新的制作。他找到了一位商贾,愿意助他一臂之力:那是财经资讯商家与林肯中心董事局委员迈克·布隆伯格(Miberg)。布隆伯格以个人身份,资助整套《牡丹亭》制作。这是他向来提倡言论自由的行动之一。
“我很关注自由这个标题,我乐意在社会上很多范畴中帮助他人,”布隆伯格说,“我们看话剧或者看歌剧的时候,可以窥探到另外一个世界的境况,体验到另外一种角度的感受。因此,我们学到怎样了解其他文化”。
布隆伯格新闻社(BlNewsService)在演出场地的大堂,摆设了多部电视机,播放场馆内的演出现况(这些荧幕,通常用来展示股市行情或世界金融新闻)。林肯中心艺术节安排了把整套《牡丹亭》循环三次演出。每一个循环,需要几天才可以完成:6场演出,每一场包括3或4折戏。大堂的电视机播放现场实况,好让观众可以随意离场(因为演出并无安排中场休息)。这样,观众不会错过舞台呈现的任何情节。
自从本年1月份,陈士争也在电视机前花费了很多时间。《牡丹亭》其中一个联合制作组织,是巴黎之春艺术节(Festivald’Automne)。在1998年春天,“巴黎之春”工作人员在上海观看排练时,拍下了总彩排的录像档案。除了依靠自己的记忆,还有钱熠与周明的帮助,陈士争也根据录像带做了还原工作。
面对录像与自己的笔记,陈士争开始重新展开这个像马拉松一般的舞台制作过程。负责服装的技术人员也利用录像,研究如何将他们手上的800多件衣物,拼合为550套演出服装。从本年3月份开始,整个团队开始集训式工作:他们一起生活、吃饭,甚至呼吸《牡丹亭》这套剧。每一天都进行12个小时的排练。一开始在麻省的“雅各之枕”,后来移师佛罗里达州捷克逊村(Javille)的白橡木种植园(lantation)场地。
“(中国的)剧团的员工与演员,都由单位提供宿舍”,陈士争说,“其实差不多是一种公社的生活。在‘雅各之枕’这里,我们团队一起做饭吃饭,这个环境令大家都觉得舒服”。
现在林肯中心有了自己的“驻院”昆剧团了,勒顿已经为团队计划未来。当然,他也明白,对未来的打算,其实很有限。在林肯中心演出完毕后,团队将于本年11、12月份,亮相巴黎之秋(这个演出日程,在上海文化局事件发生之前,一早就决定了)。到了2000年1月份,团队将移师澳大利亚悉尼。
团队往后的前景,其实不大光明。虽然林肯中心计划明年夏天让《牡丹亭》在欧洲各艺术节巡演,勒顿也承认,因为制作费用昂贵,很多艺术节都无法安排这套节目。
陈士争认为,虽然这套制作遇上困难,但是克服困难之际也同时创造了优势:一方面,恢复活力的演出团队,使得古老的传统再获新生。另一方面,《牡丹亭》在上海的受阻,促使本来对中国传统戏曲没有任何认识的西方观众,都提起了兴趣。
“在中国,(演员)愿意挑战自己,但态度比较保守”,他说,“文本里的一些题材,或者不雅,或者带有风险”。在美国,他补充道,远离传统的约束,整个气氛都有冒险的刺激与发现的精神。
“这里不是学校”,陈士争说,“中国戏曲是口传艺术。在这里,年轻演员请教老练资深的演员,问道:‘在这里,我应该怎么处理?’连坐在乐池里的音乐家,都有发表他们意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