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在他写于一九八七年的长诗《土地》中体现得最清楚。这首长诗有十二章,与一年中的十二个月份相对应,但是却并没有出现与此相关的一年四季的景色。但是,采用一年下来十二个月的结构和节奏,与这首长诗的主题恰恰是十分吻合的:它意味着一种循环,意味着一种周而复始,不仅从起点奔向结局,而且再由结局奔向起点。但同时要说,这是一种封闭的循环,是被囚禁的循环:在土地上一年四季发生的故事仅仅停留在它自身之内,毫无出路和前途。一方面,是“种子”的不断打开,是无穷的生长,是年复一年的涌出、涌现;而另一方面,“种子”打开之后重新变为(他称之为)“尸体”,是曾经出现和上升的东西重新复归于泥土。“泥土反复死亡,原始的力量反复死亡”。
在海子那里,土地变迁的命运,是通过诗人本身的主体性来呈现的,主体性即某种精神性,也就是说,海子是透过某种精神性的眼光来看待土地的。在海子那里,“土地”同时意味着一个巨大的隐喻,一种精神性的存在:远去的、被遗弃的土地,意味着现代社会中人们精神上的被放逐、漂泊不定;土地的“饥饿”,也是人们精神上的饥渴、焦虑、流离失所;土地的悲剧,折射出现代社会中的人们痛失“精神家园”、无可依傍的悲惨处境。比如“意义”这种东西对土地上的人们来说是不言而喻、也是不可动摇的东西,对于现代人们来说,却变得支离破碎了,变得分崩离析了。用马克思的话来说,“一切坚固的都烟消云散了”。从这个角度,才可以理解为什么海子的诗歌中出现那么多不成形状、断肢残臂之类。我曾经把它们形容为一个“解剖学的实验室”,断肢残臂、尸横遍地,难以拼凑起一个完整的形象,如同现代人的精神,难以找到一个中心得以贯穿和借此获得支撑。
在这个意义上,令海子感到“疏异”、感到紧张和气闷的,除了在工业现代化进程中农村和城市的对立之外,同时还是“精神”与“欲望”的对立。“土地”在海子那里,同时也是“精神”的载体。面对现代生活中人们精神上的危机,海子幸运地找到了“土地”这个意象,通过讲述土地的命运,来讲述人们精神上的悲惨境遇。人们经常提到海子诗中的“麦子”“麦地”,其实这远远不是一个田园的、和谐大地的意象,而是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麦子”和“麦地”意味着“他者”,意味着向他发出质询,意味着他内心的分裂。
崔卫平:《海子、王小波与现代性》,载《当代作家评论》,2006(2)。
泛读作品
于坚:《尚义街六号》
周伦佑:《想像大鸟》
海子:《麦地》《亚洲铜》
骆一禾:《世界的血》
胡冬:《我想乘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评论文献索引
梁云。海子抒情诗风格论谈。深圳大学学报,1998(2)。
崔卫平。不死的海子。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1999。
胡书庆。审美与信仰的消长——对海子“生命叙事”的一种解读。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2)。
张新颖。海子的一首诗和一个决定。书城,2007(1)。
于坚,韩东。现代诗歌二人谈。云南文艺通讯,1986(9)。
吕周聚。无体裁写作与文体狂欢——论第三代诗歌文体的解构与建构。首都师范大学学报,2005(1)。
陈超。“反诗”与“返诗”——论于坚诗歌别样的历史意识和语言态度。南方文坛,2007(3)。
王一川。在口语与杂语之间——略谈于坚的语言历险。当代作家评论,1999(4)。
王光明。现代汉诗的百年演变。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3。
谢冕。诗歌理想的转换。中国诗歌九十年代备忘录。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罗振亚。后朦胧诗整体观。文学评论,2002(2)。
拓展练习
1。海子曾被人誉为“20世纪最后一位理想主义诗人”。从某种意义上讲,海子诗歌的意义已经远远超出了诗歌本身所能蕴含的意义,他在很多时候被看做是“一个逝去时代的象征和符号”,而对于海子之死,有论者这样评述:“海子之死仿佛像一个寓言,喻示了历史主体意识的幻灭。一方面,它使坚持者变得更为决绝;另一方面,幻灭感开始迅速弥漫,启蒙和知识分子被叙述成一个个个故事,他们不再是优雅和令人尊敬的知识者、启蒙者,他们以往的努力和想象,不再悲壮和令人感动,他们成了可笑的丑类,他们企望改变历史的活动变成了一个个被历史嘲笑的主角。在一个新的叙事叛变中,启蒙成了知识分子策动的一出闹剧。”[21]请结合20世纪80年代的历史语境,对海子的诗以及海子之死进行思考,谈谈你的理解。
2。在当代中国诗坛,于坚一向是被指认为具有前卫性、先锋性和实验性的代表诗人的,属于超越时代步程的前沿人物,而于坚自己则声称:“我实际上更愿意读者把我看成一个后退的诗人。我一直试图在诗歌上从20世纪的‘革命性的隐喻’中后退。”“在一个词不达意、崇尚朦胧的时代,我试图通过诗歌把我想说的说清楚。”“我是一个为人们指出被他们视而不见的地狱的诗人。”(于坚:《棕皮手记·1994-1995》)
也有论者认为于坚的《0档案》这部对文化专制之典型形态即“档案话语”的解构性“命名”的鸿篇巨制中,诗人彻底洗刷了新诗传统中一味追求形而上和浪漫感伤与矫情的遗风,将自己置于“非诗”的边缘,以此来拓殖汉诗语言新的表现域度和对历史与现实的穿透力。反而认为当时诗坛上风靡的“海子神话”中的“麦地”“玫瑰”和“王”的“海子式意象仿写”的泛滥,只是重新用大话、矫情、精神虚妄与语言膨胀覆盖了90年代诗歌版图。[22]
然而,在一些读者看来,他的《0档案》不过是“一堆语言的垃圾”,请参阅评论摘要2,并查阅相关的评论文章,谈谈你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