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门,徐绍寻能听到走廊上护士和家属交谈的声音,有人匆匆走过,脚步声很重,听着沉闷。徐绍寻安静地呼吸着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等待陈兰开口。
终于,陈兰道:“你这几天都在这里,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
徐绍寻犹豫要不要提,但想想也能替林余刷好感:“我有些做不完的,我对象帮我做了。他这几天也熬着。”
陈兰一下沉默了。
病房老旧的灯管无规律地闪烁了一下,消失后再现的光芒变得刺眼。陈兰仰头直视着灯管,一眨不眨地,听到自己说:“跟他断了吧。”
即使徐绍寻有心理准备,心脏仍然骤缩。
陈兰目光缓缓流到徐绍寻身上:“我从小没有要求过你什么。就这一个要求,答应妈妈吧。”
那目光似爱怜似乞求,落在徐绍寻肩上,如有千钧。
徐绍寻低声说:“只有这个不行。”
伤口隐隐作痛,陈兰在被子的遮掩下按住伤口,眉心微微**。她很长时间没说话,挨过了突如其来的疼痛,才抬手拭了拭眼角。那点湿润不声不响,泯灭了,就可以当从未存在。
“对不起,”徐绍寻说,“对不起。”
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对不起谁,又做错了什么。这不是陈兰想要的回答,可他只能这样说。他只是不想辜负一个自己爱的人,就好像因此辜负了其他爱他的人。好像就此十恶不赦。
陈兰听着他道歉,不说话,怔怔的,良久才疲惫地眨了下眼。陈兰问:“他就那么重要吗。”
“……是。”徐绍寻说。
陈兰又问:“值得为此放弃爸爸妈妈?”
徐绍寻垂眸看她。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看他的母亲,就一直是向下的视角了。
他的妈妈是被命运优待的人,少时被家里疼爱,长大了得觅良人,从未经过风霜冷雨,就连在学校里,也是最被学生喜欢的老师。她一辈子没生过什么气,也没受过什么气。所以在徐绍寻记忆里,从来都优雅美丽。
是到了今天,徐绍寻才发现她眼角多了几许细纹,白发零星,露了老态。
可能是因为为他的事操心。也可能是因为徐绍寻已经许久没有仔细地看过她。
“我没有想过放弃。”徐绍寻握住他母亲的手,低低道,“对我来说,你们不是对立的。”
“我知道你们是想我好,但是妈,逼我选一边,我就真的能过得好吗。你只想我幸福,而我明明已经找到了能让我幸福的人,你们不肯接受,才让我难受。”
徐绍寻停了停,俯下身,手肘撑到膝盖上,仍然抓着陈兰的手。他好像又变成一个小孩子,因为知道亲人爱他,所以可以肆意妄为地提要求。
“我小时候想学什么,你就让我去学,不想学了,你就让我放弃。”徐绍寻说,“妈,能不能再为我让步一次。”
陈兰眼睛朦胧一片,一只手仍然按着伤口,另一只手被徐绍寻抓住了,所以是徐绍寻为她轻轻擦去泪水。
隔着模糊的泪水,陈兰看着她的孩子。
不如愿,可到底爱了那么多年。
陈兰说:“你以后有空的话,多回家看看吧。”
此后有大半年,陈兰和徐立阳都对徐绍寻的恋情讳莫如深,不问也不表态,但也不再劝他回心转意,重新找个女孩。
只是偶然地,徐绍寻发现家里的书架上多了许多有关性向的书籍。
徐绍寻知道完全接受需要时间,他们不提,徐绍寻便也不主动提,保持着一两个月回家一次的频率,心领了父母无声的退让。
但有时候也不是徐绍寻想主动提及,是林余早就渗透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了。
陈兰平时喜欢弄些汤汤水水的,徐绍寻从来都是喝了就喝了,也没搞清楚过都是些什么。及至听到陈兰跟徐立阳说这汤“安神补脑,有益脾胃”,徐绍寻心一动,问起了这汤的用料。
陈兰说了用料,待听得徐绍寻接着问怎么煲煲多久,惊奇地多看了他两眼:“你什么时候愿意自己动手了?”
徐绍寻迟疑了一下:“最近秋燥,我睡得不太好。想回去自己煲着试试。”
陈兰便不说话了。
直到徐绍寻要走了,陈兰才给了他一个袋子,里面装了一些分好的药材。陈兰说:“百合淮山鲈鱼汤好喝些,但得处理鱼,你要是不会,放些花旗参石斛,煲瘦肉汤也可以。一样的,可以清肺热,安眠。”又逐一跟徐绍寻说了药材的名字和用量。
徐绍寻接过袋子,知道陈兰大抵还是看出来了。
他一贯活得糙,也好养活,别说会不会因为气候影响休息,就是影响了,也懒得花费心思调理。他了解陈兰,陈兰也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