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大。”他说出自己的学校,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回头看向电脑屏幕,久久的,说:“你比从前更瘦了。”
她捋了下额前的刘海:“是吧。吃不惯这里的东西,什么都是甜腻腻的,连辣椒炒肉都恨不得放糖。你说上海人是不是味觉都有毛病呐。”
“我知道有一家菜馆,做得一手家乡菜。下次带你去吃。”
“现在去吧。”她忽然说,定定地看着他。
他像是不敢相信一样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即笑着放下膝盖上的电脑:“好,走。”
上海的冬天很难下雪,一般都用雨来搪塞冬季。那天也下着雨,他只有一把伞,他们只好相互揽着彼此,躲在小小的伞下面。这样的情景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陌生,在那些童年时光里,那些下雨的季节,他们常常躲在一把雨伞下面回家。如今转眼长大,再回想从前,不禁无限唏嘘。
整个吃饭的过程是愉快的,吃完饭,他拿不准她要去哪,两个人只好慢悠悠地往回走。她向来藏不住话,半路就说了句:“今天我住你那吧,方便吗?”
他愣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嗯。”
其实从那家夜店回来的车上,他就注意到了她脖子上的抓痕,他心里纵有千千万的疑问,也终究不好问出口。他一向秉承的是别人不说他就不问,此刻如此,先前唐猫猫和阿江在一起时也如此,他注意到了她的动静,可直到她亲口告诉他,他也才发觉自己从头至尾对那些疑问都是狠狠地藏在心里,也不问。
2
那天晚上的小雨下得淅淅沥沥的,像极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姑娘的抽泣。
方雷不知道那天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躺在一张**的,那是一张单人床,租房子的时候他就在想,这样的床可能不方便以后带姑娘来过夜吧?不过也算了,看在地段比较好的份上,其实也可以原谅。他是那种不缺钱的人,但又不想整得太矫情,吃饭睡觉过得去就行,如果放别人是他的家境,估计早去五星级酒店住了。
总之,他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夜晚总是足够长,长到让人以为一辈子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那天晚上他想了很多事情,从前的,现在的,单单没有未来的,不是想不到,而是一想到未来,他就会赶紧打住,他会在心里告诉自己:“什么未来啊,扯淡!”
这样的想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知道,可能就是唐师师说“方雷,你很久没看见他们了吧”那句话开始的。他看着唐师师,一脸懵懂又凄美的唐师师,他想,完蛋了,方雷,你总算完蛋了。
后半夜的时候,雨停了,他起身想要去上厕所,她的手搭在他的腰上,他就着窗外的路灯,能看见她的睫毛,长长的,稍微弯起,很俏皮的模样。这不是她的风格,她是那种风情万种的好看,举手投足你只能想到风花雪月之类的词语。他拿开她的手,她翻了个身,将他紧紧抱住。他以为她睡着了,轻轻地喊她的名字:“师师?”
她睁开眼看着他,“吻我。”她说。
那是一个纠缠了很久很久的吻,他几乎能体味到其中的血腥味,她在他的怀里肆意地扭动,紧紧地抱住他,指甲深深地掐住他的脊背,他把她压在自己的怀里,所有的生命在这一刻开始肆无忌惮地张扬着,飞逝着,整个世界在迅速苍老。
最后的那一刻,他听见身体里呼啸着的寒风刮过他苍白的心脏,将他的身体风化成一具干瘪瘪的尸体,然后狠狠地扯下他的心脏,扔进鲜血灌溉的沼泽里,迅速吞噬掉他的胸腔,滋润了每一根血管。
他是一具饱满了生命的干尸。
当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眸,他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类似于爱情的东西。他想,那应该是他最接近爱情的时候。
唐猫猫,有个声音在他的耳畔喊着她的名字。他使劲摇摇头,真糟糕,这个时刻竟然想起她。
唐师师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她伸出手缓缓地摸着他的脸颊,轻轻的,仔细的,一寸又一寸地抚摸着,她呓语着说:“方雷,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我全都不记得了,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你能讲给我听吗?”
“你怎么了?”他问。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好笑,明明是他不对劲,可却成了他问她。
“我老是梦见她,方雷,我几乎天天晚上都会梦见她,还有你,还有阿江和周翔。”
她还是像从前,一点儿也没有变,外表看上去何其坚硬,内心却柔软得可怕,比水还柔软。
“我也好久没有见到他们了。”
“多久了?”她不甘心地问。
“一年多了吧。”
“我要去找他们。”她松开抱他的手,信誓旦旦地说着,这个时候她的眼睛里有梦一样的光彩,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她只是奢望自己可以那么做,其实只要稍微等待几分钟,不用别人戳破她,她自己就会发现刚刚只是梦魇了。
那段时间他们一直住在一起,每天晚上睡在那张单薄的单人**,两个人有时候说说话,有时候就单单是抱着,什么也不做。
有时候她回来得很晚,大部分时间是白天她在睡觉,他去上课,晚上他回来,她却早已出去了。可是不论多晚,她总会回来,有好几次天刚蒙蒙亮,方雷以为她不会回来了。可是只要他这样的想法出现几分钟,就能听见她高跟鞋敲在地板上的声音,真是神奇。
他大概也猜到了她的工作,说到底也没有多么不堪,不过是晚上去夜店陪陌生人喝喝酒,当然是为了赚钱。没有人会喜欢过这样的生活,除非她脑子有问题。方雷知道不论她需要赚的那笔钱有多少,他都出得起,而问题就在于,她怎么才能理直气壮地接受。
他跟她一起长大,太了解她的脾气。
她是那种宁愿自己咬破嘴唇,也不开口央求别人的性子。
这样的性格对女孩子来说是致命的处事方式,她需要付出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才能让自己达到目的。
后来他知道她赚钱是为了出国,理由很明显,那个时候阿江已经在大洋彼岸,她大概是想去找他。他们在一起住了有两个月,方雷休学去北京是在上海的春天彻底来临之前的某个周末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