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没再说下去,背过了身子。
方星岛看着他微微佝偻的背,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或许天底下的父母都是一个样,严格又不善言辞,他们对子女爱的唯一表现方式就是控制——为他们铺好路,希望他们一辈子能够这样按部就班老老实实地走,这里有他们在挡风遮雨。
可得到的回报大多是反抗,以及恨。
方星岛站在空**的走廊上,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不知是为了谭叶舟,还是为了自己。
第二天下班后,方星岛回家看望了妈妈一趟。
以前她也是个喜欢八卦的人,但父亲过世后她醉心于麻将事业,基本什么都不在乎了。方星岛知道,妈妈还没有走出来,这是她自我封闭的另一种方式。
像当初爸爸退休后,也是这样把自己关在家里,每天对着电脑。
打牌的人都在讨论谭叶舟的事情。
“老谭就这么一个儿子,现在闹成这样,真是可惜。”
“你们不知道,谭院长家的自从他成了院长之后,走路也不带看人的,有次在超市遇到她,我和她打招呼还不理呢!”
“对对对,你不知道,她说话可刻薄了,现在自己儿子出了事,可真是报应!”
方星岛听不下去:“什么叫作报应?你们自己的嘴这么毒不怕报应吗?”
方星岛向来性格软和,也极少这么大声说话,一屋子人面面相觑。方星岛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索性换了衣服出门,“妈,我先回去了!”
“哦,好,路上小心。等等……”
方星岛顿住脚步,却听到母亲后面的那句“碰”,真是哭笑不得。
方星岛没有想到她会遇到谭叶舟的妈妈,从前谭友宁还不是院长的时候,她都叫她许阿姨。
楼道灯不知什么时候坏了,也没人来换,方星岛在拐角撞到那个长发女人还是被吓了一跳,月光一照,才发现是谭叶舟的妈妈许阿姨。
谭叶舟有个年轻漂亮的妈妈,从前方星岛还曾和他开玩笑:“你妈妈长得好像你姐姐哦。”谭夫人却不喜欢方星岛,也曾当着谭叶舟的面问她:“你在学校也是这样跟在男生后边吗?”她当时年纪还小,不懂那话中的含义,也看不懂她目光中的暗讽,还傻乎乎地回答:“没有啊。”长大了才知道,她是在说她轻浮。
自谭友宁成了院长后,方星岛便没有见过她,算算也将近十年了。她看着这个面容憔悴的女人,还是开口叫了她:“许阿姨,你在这里干什么?”
女人似乎被吓了一跳,依旧站在门前,那个目光精明说话刻薄的许阿姨声音很小,像是在呢喃:“我没带钥匙。”
“你回老房子找东西吗?”
“我想去看看小七有没有回来。”她就像只受惊的小白兔,小声地念叨着:“我觉得小七肯定回来了,他觉得我唠叨,要给他介绍女朋友,他不想回来见我。他喜欢这里,所以我回来看看,看看他有没有躲在这里。可是我没带钥匙,我忘记带钥匙了。”
从前也曾讨厌过这个女人,可现在,听着她碎碎念方星岛只觉得难过,也没有走,拿出手机给谭院长打电话让他来把老婆接回家。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许阿姨一直在说谭叶舟的事情,似乎忘记大学时期还曾给她打过电话恐吓:“你再也不要缠着我家小七,不然我让你们一家都滚出家属楼。”
方星岛听见许阿姨小心翼翼地道歉:“星岛,以前是阿姨不对。你告诉我,小七和你联系了吗?如果和你联系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她以为自己不爱谭叶舟了,就不会难过了,可仍感觉到锥心入骨的悲伤。
那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她青春记忆里最深刻的回忆,即便现在她已经喜欢上另一个人,想与别人共度余下的生命,可年少时的怦然心动,却不能一下子洗刷干净。
[3]
其实在谭叶舟出事的前一天,他给她打过电话。
当时她正在坐诊,直接按掉了,后来一忙起来便忘记这事。直到得知他失踪,她才恍然想起那一天谭叶舟给自己打过电话。
她不停地后悔,为什么那天没有给他回拨过去。所以他要对她说什么,方星岛可能永远都无法得知。整整一周,谭叶舟都没有消息。
童禹乔仍旧滞留在官塘。
而一直在外的童爸爸终于得知妻子生病的消息,请假连夜从军区赶回博陵。
童爸爸的假期不长,这个铁血汉子看到妻子生病也红了眼眶,却不会照顾,连给妻子擦洗都做不好。童妈妈向来不喜欢看护近身,童禹乔又不在,方星岛不放心,还是每天到病房报到,又要上班,所以给傅一做饭的事情便就此搁置。他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有天晚上两人见面,他突然问方星岛:“你想去官塘吗?”
她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你想去找他,我陪你去。但无论能不能找到他,我都不会让你们在一起,你说过要和我在一起。”
傅一性格别扭内敛,在一起这段时间方星岛从未正面听过他的表白。这短短的两句话,连情话都算不上,可方星岛却能感觉到他对她的喜欢以及内心的不安——如果你放不下他,我可以陪你去找她,但是你不要离开我,你说过会和我在一起。
方星岛被他这么一问,突然觉得内疚,也觉得自己自私、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