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便将小小的她抱到床上,用温暖的大手为她擦去满脸的泪,大多数时候,唇角噙着无奈的笑,有那么三两次,眼中有泪光。
那三两次,她看到之后,哭得更凶,但是不敢出声,怕吵到父亲,憋得狠了,双肩一颤一颤的。
父亲总是把她安置到怀里,下颚抵着她的头,大手抚着她的肩臂,或是握着她的小手,逸出微声的长长叹息。
父亲对她,心中的万般不舍,从不曾对她多说。不说都哭个不停,说了怕是真要哭出人命。
父女天人永隔之后,她到了师父跟前。
还是哭,还在牛角尖里困惑着,不明白死亡的真相。
起初的每一个默默望着窗纱流泪的深夜,师父会走进室内,坐在床畔,把她连同被子抱在怀里,轻声拍抚着,柔声给她讲古老的传说、美好的寓言。那些故事,从来没有生离死别,只有平宁圆满。
“阿娆乖,日后睡前,反复默想师父给你讲的故事,记住了?”师父如是说。
师父收留林醉之后,姐妹两个同住一室,午夜梦回,她还是会哭。
一个深夜,她把动作放到最轻,寻找拭泪的帕子的时候,小小的林醉窸窸窣窣地坐起来,在昏暗的光线中望着她。
片刻后,跳下地,将一条帕子送到她面前,用甜美稚嫩的声音说:“姐姐,是新的,我没用过。”
她接过,轻声道谢。
林醉转身回去,爬上床,躺好之后,轻声说:“姐姐有伤心事,我知道的。”
她其实很不自在,默默地躺好。
林醉继续说:“师父说,女孩子是水做的,哭是寻常事,不哭才是稀罕事。”
师父在师妹面前的维护之辞,让她心情好了一些。
“以前,我也每天哭鼻子,来到师父这儿之后,就不用哭了。”林醉语带满足,语速很慢,“现在,有吃有喝,有师父撑腰,有师姐作伴,什么都不缺。”说着该是翻了个身,过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再不用担心挨饿、挨打。”
“挨饿、挨打?”她愕然。那种事,对于那时的她,超出认知。
“是呀,经常。”林醉答。
就这样开始轻声交谈,过了一阵子,她的哀伤散去,只余下震惊好奇。林醉则抱着枕头被子跑到她那边,姐妹两个并排躺在一张架子床上,倾诉各自以前的经历。
不知道说了多久的话,两个人才有了睡意。
睡前,林醉探出热烘烘的小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姐姐,不要哭。白日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你也特别漂亮。”
林醉无声地笑着,寻到她的手,“以后,我把你当亲姐姐。”
她握住那只小手,“好。以后,我把你当亲妹妹。”
是两个小孩子的童言不假,但这些年走过来,从未食言。
一次次的促膝长谈之后,她知道林醉是被一个家族舍弃的小可怜儿。
大人的事,林醉并不清楚,只从下人嘴里听说,生父绝情地休弃了生母,迎娶另一位身份高贵的女子进门。
继母进门后,她总吵着闹着找母亲,继母十分厌弃。
一段日子之后,继母在她大哭的时候,板着脸对她说:“哭吧,是该哭。你娘投河自尽了,你也该去别处号丧了。”
懵懂无知的林醉还没缓过神来,就被婆子拎上马车,经过两日颠簸,到了开封一个膝下没有儿女的人家——继母把她白送给人了。
那对夫妇给她改名“招弟”,收留她的居心可想而知,把她当小丫鬟使唤,事情做不好,挨骂挨打不给饭吃是寻常事。
那种日子过了多久,林醉说不清楚。自云端辗转化作尘的巨大差异,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到服侍两个所谓的长辈,不论哪一点,都让她觉得度日如年,每一天都漫长到了可怕的地步。
后来,那一家的男人不知是欠了赌坊的债,还是借了高利印子钱,应该都有,不然以林醉的年龄,不会听说那些词令。
讨债的上门几次之后,夫妻两个寻机连夜逃走了。
讨债的再次上门时,见这情形,粗声大嗓的咒骂几句,说这破房子,也就能抵几十两银子的债。
当时林醉怕得要死,哆嗦着蜷缩在灶房角落,生怕那些人一不高兴就把她摔死。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竟是自己命运的转折点。
讨债的面相凶恶,对她却有怜悯之心,无意间发现她之后,为首的把她高高抱起,端详一阵,笑着问她叫什么,是不是那对夫妻的孩子。
她说我叫林醉,乳名元娘,被家里送给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