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整个空间被灰暗淹没,没有山摇地动的摇滚乐,没有绚丽缤纷的光线,没有喧嚣人群,没有穿梭的服务生和托盘里美轮美奂的鸡尾酒。安静得不真实。
陌晓白在吧台,拿手肘撑着柜面,专注的磕着烟灰。那个剪影很漂亮,在这个晦涩的小空间,她摆了这么一个撩人的姿势,隐约在咫尺距离。酒吧外面的光线倾斜流泻进来,刚好在她脚踝的地方和黑暗交界,平和而跌宕。
我站在她身边,呼吸的声音很轻。
她扭头看我,画了浓烈的妆,铅灰色烟熏眼影已经晕散开,衬托得两只眼睛凹陷无神,脸颊打了很深的阴影,一眼瞄去瘦削到像是重病,下巴尖锐,颧骨突出,怎么都酷似沉沦在夜场的歌女。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而且看起来我们俩都同样狼狈。这样的面对面,摆明了不好装作不相识匆匆擦肩错过,只有硬着头皮打招呼:“嗨,真没想到你也在。”
“唐小果,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一个人?”她瞧见是我,略微欢喜的说。
我点点头,踌躇是该找个借口离开,还是要不温不凉闲话几句再走掉看起来比较自然。
谁知道她敲了敲桌角,叫服务生过来添杯果汁,分明是留我。我也不好再逃掉,心想来也来了,与其一个人窝在角落里伤心,不如陪一个半醉的人狂欢。
“我要喝酒,来杯血腥玛丽。”我坐在她对面座位,装作老成的样子挥手吩咐服务生。我必须得承认我也是从电影里才知道有血腥玛丽这一种鸡尾酒,此刻仅是兴致所致忽然想起来这个名字顺便装作很江湖历练的样子显摆显摆。
我压根儿也没有想到说,在酒吧里没人会扯着嗓子念“血腥玛丽”这样白痴的中文翻译,那些买醉的小人儿,都是一脸朦胧的倦意,慵懒的拼出“BloodMary”这样几个简单的英文音节。
陌晓白听完就笑了,轻轻问我:“还不到买醉疗伤的年纪吧?”
我低了眉眼。
“不如,不如我请你喝第三轨吧,唐小果。”看着我渐渐神伤起来的脸色,她试探性的问。见我没有拒绝的意思,她打了个响指叫服务生,“两杯第三轨。”
然后她环视四周,拖着我换了一个座位,居然靠着窗。我从来都不知道酒吧居然有靠窗的座位,墙壁上的开关摁下去,铝合金的下拉窗徐徐升起折叠,露出透明玻璃窗,外面是干净街道,和酒吧里的晦暗对比分明,好似两个世界。
我和她各自守着面前那杯叫做“第三轨”的鸡尾酒黯然神伤。三分之二的桔黄色**安静躺在杯里,像一块水晶果冻。她戴着黑色蕾丝手套抽烟,另一只手扶着脖颈埋头沉思很久,直到烟熄了,才抬起头来,常常舒了口气,蓦然明媚。
“唐小果,你为什么不开心?”她用了这样横刀直入的口吻。
我小心翼翼捧着酒杯,不知该如何回答。思维呆滞了几秒,我细语轻声争辩,表示一切良好。
“傻乎乎的唐小果,所有的喜怒哀乐全挂在脸上,被看穿了还不承认。”她仰头喝完了杯里的酒,咕咚咕咚喝了杯凉白开一样。她边挥手叫服务生要酒,边瞅着我笑,“你假装坚强的样子真让人心疼。不像我,想要假装不坚强都没人信,我连不开心都像在演戏。”
“哪里会有人来心疼呢?我,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我低头嗅了嗅杯里的酒,小口抿了抿,涩涩的,有点辣,融化在舌尖的一瞬,反涌出一丝甜腥。
她扫了扫我的脸:“那个常蕾蕾呢?你们吵架了?”
我是一个心底压不住秘密的人,一点儿也学不会把所有的伤痛锁起来一个人背负着偷偷哭泣。抑或者陌晓白带给我的是股子不可抗拒的亲切感,即使彼此还不算熟悉,我却控制不住要掏心掏肺。我抱着酒杯倒了全部的心事给她听,从初中和许诺之间的冤家情结,到和张辰逸的恋爱,又到与常蕾蕾的知己。然后就是和张辰逸的分手再和好,和发现常蕾蕾手机里面的秘密,唏嘘着自己傻傻被蒙在鼓里的幼稚。
我痛苦流涕,陌晓白听的很安静,一杯一杯陪我喝酒,跑去吧台拿纸抽塞进我怀里让我哭个痛快。
“干杯,为你清醒的忧伤。”她这样对我说,不痛不痒。让我怀疑她只是就着我的故事来找借口多喝酒。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同情的安慰过我一句,或者是站在我的立场上发表一下感慨,又哪怕客观的评论一下事实也好啊。唯一多出来的是我们面前摞起的一堆空酒杯,重重叠叠,像一个香槟塔。
“陌晓白,你身上好像藏着很多秘密,让人忍不住好奇。”酒后吐真言,我肆无忌惮的说。
“唐小果,你是一只绝版宋汝窑青瓷花瓶,我是一朵珍品古埃及曳红罂粟。你温良清透,我百媚丛生,我们宛若双子,彼此艳羡。”她举了举酒杯敬我。
“你这人真的很没心没肺。”
“你看,你也这么说。”她晃着手里的半杯酒,有了深深的醉意,“为什么我一直觉得,能够说出来的委屈都不算委屈,能够哭出来的伤痛都不够伤痛呢?”
我一时语噎,忍不住要夸她是个哲人了。好了,那就什么都不说,只喝酒。我们俩互拍肩膀,杯子清脆碰在一起。陌晓白喝的有些茫,她很尽兴地拍着桌子叫服务生继续送酒过来,哼着小情歌的旋律开怀畅饮。
我以为我自己是清醒的,越喝越清醒,只记得了第三轨的味道和陌晓白那张明媚动人的脸,即使哭花了,即使很憔悴,也还是那么好看。我情不自禁和她一起哼歌,一起大笑着干杯,闹腾到许诺从后台跑出来,把我们俩桌上的空酒杯子扫了一地。乒乒乓乓碎裂的声音,很清脆悦耳。
我吓了一跳,我不知道他也在这里。他旁边站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女生,怯怯的杵在那里,惊恐于许诺的疯狂举动。
既然那么巧碰到的话,为什么要发脾气,而不是过来一起喝酒呢?这居然是我脑袋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醉了的人,真的是做什么事情都放得开。没等陌晓白吱声,我扯了扯许诺的胳膊:“喂,很好喝的酒,你要不要?”
他皱皱眉,拨开我的胳膊,一把把陌晓白从位置上扯起来,气冲冲问:“陌晓白你闹够了没?自己疯就算了,还带着别人一起?”
“滚。”我只听见陌晓白说了这么一个字。
许诺愣了愣,没再说话,拖着她的胳膊往外拽。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跌撞着站起来扑上去,用尽力气拉开他们俩,大声冲许诺嚷嚷:“我们喝酒呢,你干嘛要带陌晓白走?不准带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