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芙只是望着他,蓦地有了分了悟:“是了……你与郡主都是智慧高绝之人。今夜的事恐怕你们早有准备,只待对方找上门露出马脚……你怎么会中了软筋散呢?只怕这也是为了要引出长公主,看她们究竟会做些什么……”
他们必然有个请君入瓮的好计策,并且绝情多半也是知情的,只有她傻傻的一直弄不清楚状况。
沛芙觉得刚才奋不顾身的自己有些可笑。她永远只是个没用的暗卫,是他人的累赘罢了。
“沛芙……”宁浣亭忧虑地看她浑然不顾自己身上血仍淌个不停,只是喃喃自语,自己又不方便拉开她的衣裳而处理她胸前的伤势。这样拖延下去,恐怕……
他皱起了眉,终是无法坐视不理,蹲下身子便向她的衣襟伸出手去:“你我总算是拜过堂结过发的,便由我来替你敷药,也算不得失礼。”
刚要拉开她的衣结,身旁突然传来长公主的声音:“宁郎。”
方才被宁浣亭甩在不远处的长公主,竟又爬了起来,也不顾身上道袍沾满尘土,只是眼眸含着期盼望向他:“宁郎,你明明能将我打落悬崖,却只是将我推回了崖边……你是否也对我……”
宁浣亭头也未抬,只是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眼神微冷:“长公主殿下,请适可而止。”
公主却像未曾听到他的话,依旧有些痴傻地望着宁浣亭。月色下的宁浣亭便似美玉雕成,偶尔有梨花瓣落在他身上,本应衬得他如同神仙般。便是他此时身上白衣沾满了鲜血,眉宇间多了份疲惫,也依旧那么气度高华。
那是她从第一眼开始便痴恋上的神仙哥哥啊……
他总是这样仁厚,就算是她害了他那么多新娘,甚至刚才想拉他一同去死,将他逼到绝路,他也未曾对她痛下杀手。
他与那些面慈心狠的宫中人完全不同呢……这样好的宁郎,叫她怎么舍得放手给别人?
可是,迄今为止,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却为何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长公主的眼底升起茫然,疯狂地失去理智过后冷静下来,她又忆起了少女时对宁浣亭霎那的心动,以及十多年来的苦恋。
她缓缓地站起身,慢慢向宁浣亭走去,步履从容,一步、两步、三步……
随着她的动作,宁浣亭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后者却仍是低头点了沛芙伤口周围的穴道,替她止血,看也不看长公主一眼,仿佛后者不存在般。
长公主静静地看他又径自寻出金疮药,伸手去解地上少女的衣结,那种熟悉的妒恨,又开始像一把锉刀般在她心头翻搅。那么痛,那么恨。
她的目光停在他的腕上,忽地笑了起来,声音又变得尖利起来:“宁郎,你便不想与我同死,那也没关系。反正你也是命不久矣,大不了我在黄泉路上等你便是……”
这句话令昏沉中的沛芙悚然一惊,猛地睁开眼,顺着长公主的视线落在宁浣亭的手腕上。
他的手腕处戴着一串金丝楠木珠子,上面刻了太上老君却病延年十四字真言,正是长公主之前赠他的贺礼。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宁浣亭终于抬头望向她。
“我真高兴你一直戴着这串珠子,让我觉得你至少还是在意我的……”长公主却没有回答,只是又开始用那呓语般的声音自言自语起来。
“你错了。”宁浣亭打断了她的话,将手上的串珠捋了下来,“我会戴着,是因为这不单是皇族赠的贺礼,也是从前那个被我视为妹子的善良女子所赠,但这个善良女子如今显然已经死了。”
长公主闻言呆了呆。她立在那里,满是刀疤的面上似含笑,笑中却露着一抹苦涩。
宁浣亭说话完,将串珠丢回长公主面前,又低下头去不再看她,伸手用力按住沛芙仍在流血的伤口,对那把仍插在她胸口的匕首皱起眉。
“何必着急处理她的伤呢,说不定你自己还会比这小贱人早死一些……”长公主却又道,“那珠子里藏了毒蛊,想来已入了你体内。过不多久,你便会毒发身亡。”
不等宁浣亭反应过来,她又叹了声,声音凄凉:“还记得当年初见时,你曾说我看来像梨花般纯净无暇么……这些年来,我在这满山种满了梨树,可是,你瞧,哪怕这满山纯净无暇的梨花,都掩不去我的肮脏了吧……”
这一声叹出的同时,她轻轻笑了,这个笑容便一如当年初见宁浣亭时,那么高傲中带着丝欢喜,和难掩的羞涩。然后她向身侧跨出一步。这一步之外,便是万丈深渊。她竟毫无预兆地笑着再次跳了崖。
“啊!”沛芙惊呼。
这个痴恋了宁浣亭许多年几乎成疯子的长公主,竟然想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怎么能就这样突然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还没说出少主究竟中的是何种蛊毒,少主要怎么找到清除蛊毒的法子?
如果这世上再没另一个人知晓这蛊毒的底细,是不是少主就要如她所言很快毒发身亡?
那么自己今晚所受这一掌一剑,还有什么意义?
就好像不久前的一幕重演一般,然而却又不同。这一次沛芙根本没有拉住长公主的力气,在捉住后者衣角的同时,她被一同带下了悬崖。
耳边风声呼啸,却与往日里被绝情拎着翻越夜间的京城上空时不同,这里的夜风冷得几乎能把人冻僵一般。下方深不见底的深渊,犹如怪物的巨口,正等着吞噬她们。
长公主咯咯的笑声在山间不停回**着:“宁郎,我终是爱慕你爱慕到了……生不如死啊……”
这一句不断地在群山间回响了一遍又一遍,沛芙觉得满耳朵都是“生不如死……生不如死……不如死……”,仿佛自己要被“生不如死”四字给包围了。